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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看旧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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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去问江初,想听他亲口说一句“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没有手机。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勇气也浇灭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认识这么久,他送过她笔记本、铅笔、橡皮,为她顺手带过无数次早餐,甚至说过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情话。
可他从未告诉过她,他的家庭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从未解释过他频繁请假去了哪里。
他从未提及过“飞行员”这三个字,以及与她截然不同的未来。
他甚至连一个能找到他的数字,都没有留给她。
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都建立在他出现的基础上。一旦他消失,她就彻底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这个发现,比江正民的嘲讽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原来那份她视若珍宝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如此不对等,如此脆弱。
她依旧每天上学。
按时到校,认真听课,笔记做得比以前更工整。
食堂里,她小口吃着饭,听着同学们聊天,偶尔附和两句。
她表现得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更正常,更安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掉了,再也拼不回去。
那种空洞和麻木,像冬天的雾霾,严严实实地笼罩着她。
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以前会因为解出一道物理题而偷偷开心,现在看着满纸的公式,只觉得茫然。
以前会期待在校园里与他不期而遇,现在却下意识地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他的路径。
江初待在训练基地,快半个月没有出现在学校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他似乎本就该如此神出鬼没。
向暖不再关心。
她该笑笑,该睡觉睡觉,只是笑容达不到眼底,睡眠也总是很浅,容易惊醒。
高二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
她站在拥挤的成绩榜前,目光从上到下,缓慢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语文,英语,数学……成绩都有小幅下滑,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直到她的视线落在物理那一栏。
61分。
鲜红的数字,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她的名字后面。
她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周围同学的惊呼、讨论、叹息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瞬间红了眼眶,感到羞愧难当,也没有立刻在心里发誓要更加努力。
她只是非常平静地看着。
在心里轻轻地想:哦,物理不好。
看,连她唯一努力的还曾经因为他而想要学好的科目,也终于抛弃了她。
她默默地转身,挤出人群。周雨晴担忧地跟上来,挽住她的胳膊:“暖暖,没事吧?一次没考好而已,下次……”
向暖转过头,对周雨晴露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乖巧微笑,打断了她的安慰:“我没事,雨晴。下次会考好的。”
她的声音平稳,笑容得体。
周雨晴看着她的笑容,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她总觉得,向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这种过分冷静的接受,这种无波无澜的反应,比大哭一场更让人担心。
向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挽着周雨晴,平静地走回教室。仿佛那个分数,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十月初,秋意渐深。
在训练基地待了快一个月的江初,风尘仆仆地回了一趟学校。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去了六班后门。
将近一个月未见,他看起来更精瘦了些,肤色是长期暴露在户外的那种均匀的深麦色,眼神比之前更加锐利,周身的气场也愈发沉稳迫人。
“向暖。”他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向暖正低头写着什么,闻声抬起头。
看到他的瞬间,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的紧缩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熟悉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上涌。
但她脸上,却迅速浮现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你回来了?”她放下笔,站起身,语气自然地走到他面前,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半个月的冰冷隔阂,“你很累吗?”
江初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看起来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气色还好了一点,笑容也很甜。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笑容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膜,达不到眼底。
他心头萦绕的那股不安感并未消散,反而因为她此刻的正常而更加浓重。
“还好。”他压下心中的疑虑,目光落在她脸上,试图找出破绽,“你呢?这段时间……”
“我很好啊。”向暖迅速打断他,语气轻快,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江初,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她问出这句话时,脸上依旧带着温顺的笑意,仿佛只是一个女朋友对男朋友未来的寻常关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甲已经深深陷进了掌心。
江初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他以为她是在担心未来,便笑了笑,和一种将她牢牢规划进自己未来的理所当然:“你在的那一个。”
这句话,如果是以前听到,向暖会觉得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足以让她欢喜雀跃好多天。
可现在,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剧痛。
她几乎能听到江正民那讽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你这样的女孩,连当他生命里过客的资格都没有。”
她努力维持着嘴角的弧度,甚至让自己看起来有点小小的沮丧和担忧:“可是我成绩不好,可能会考一个很差的大学。跟你差太远了。”
“没关系。”江初上前一步,想伸手去碰她的脸,却被她极其轻微地侧头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相信我,向暖。即便异地,你也应该相信我。”
他的眼神坦荡而真诚,带着一种想要抚平她所有不安的力度。
可是江初,向暖在心里无声地说,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呢?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父母双亡,一无事处,连物理都会考不好,被你父亲称为廉价消遣的我呢?
你的相信,我要拿什么来承担?
我连自己都不相信了。
巨大的悲伤和自我怀疑像沼泽一样吞噬着她,可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柔又带点依赖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嗯,我相信你。”
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江初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
她太平静了,太乖了,乖得不像她。他宁愿她跟他闹,问他为什么消失这么久,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可她什么都不问,只是笑着,说着相信他。
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烦躁,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我还有点事,先回教室了。”向暖抬起眼,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完美得无懈可击,“下次再见。”
说完,她转过身,步伐平稳地走回了教室。
直到在座位坐下,背对着门口,确认他看不到自己了,向暖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笑容才瞬间垮塌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白。
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一阵阵发慌的悸动。
和他说话,对他微笑,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
她演得好累。
可她除了继续演下去,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秋意越来越浓,白昼缩短,黑夜变得漫长。
向暖的状况,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正悄然恶化。
失眠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夜晚。她躺在宿舍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从昏暗到彻底漆黑,再看着晨曦如何一点点驱散黑暗。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江正民的话,回放着江初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
有时甚至会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需要坐起来大口呼吸才能稍微缓解。
食欲也离她远去。食堂的饭菜变得难以下咽,她常常只是机械性地扒拉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体重在不知不觉中下降,校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周雨晴因为要准备一个重要的学科竞赛,最近经常请假去校外参加集训,宿舍里常常只剩下向暖一个人。
空荡荡的房间,寂静的夜晚,放大了她所有的孤独和负面情绪。
她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岛,正在被无声无息蔓延的黑色潮水慢慢淹没。
国庆假期到了,大部分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回家了。向暖回到那个和外婆相依为命的小家。外婆看着她越发尖瘦的下巴和眼底浓重的青黑,满是心疼。
“小暖啊,你看你,在学校是不是没吃好睡好?”外婆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现在外面乱,你一个人在学校,外婆总是不放心。”
说着,外婆颤巍巍地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个很老旧的、带物理按键的直板手机。
“这是你妈妈以前用过的,我找人修了一下,还能用。你带着,想外婆了,或者有什么急事,就给外婆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外婆把手机塞进她手里,那上面还残留着妈妈生活过的痕迹。
握着那部冰冷的旧手机,向暖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她用力点了点头。
手机有了,可她能打给谁呢?外婆,还有……?
她忽然想起一个人。
初中时,她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叫周雨璇。
名字和周雨晴很像,性格却截然不同,周雨璇像一团火,热烈又仗义。
中考结束后,周雨璇因为家庭原因没能继续上学,选择去外地打工。
分别时,她用力抱了抱向暖,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用圆珠笔认真地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暖暖,以后有手机了,一定要联系我!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什么时候!”
向暖翻箱倒柜,终于在一个旧铅笔盒的夹层里,找到了那张已经有些泛黄、字迹却依然清晰的纸条。
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和巨大的孤独感,向暖用那部旧手机,按下了那串号码。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略显疲惫却依旧爽利的女声:“喂?哪位?”
“雨璇……是我,向暖。”
“暖暖?”电话那头的周雨璇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是你!你终于给我打电话了!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听到老朋友熟悉又关切的声音,向暖强忍了许久的委屈和痛苦终于决堤,眼泪无声地滑落,喉咙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哭!暖暖,你别吓我!你在哪儿?芜城是不是?你等着我!”周雨璇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
向暖没想到,周六晚上,周雨璇真的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芜城市。她坐了最近的一班长途汽车,从打工的城市赶了回来。
见到向暖的第一眼,周雨璇就红了眼眶。眼前的向暖瘦得脱了形,脸色苍白,眼神里没有了以前那种怯怯的亮光,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和易碎的脆弱。
“走!”周雨璇什么也没多问,一把拉起向暖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姐带你散心去!把这破芜城逛个底朝天!”
那个周六的晚上,周雨璇带着向暖,像初中时逃课那样,在芜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她们去了曾经偷偷溜进去玩的废弃公园,坐在生锈的秋千上轻轻摇晃;去了以前最爱逛但现在已显冷清的夜市,周雨璇买了一大堆小吃,逼着向暖每样都尝一点;她们沿着江边一直走,夜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
周雨璇没有追问向暖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停地跟她讲自己在外打工遇到的趣事和糗事,骂黑心老板,吐槽奇葩室友,用她那种粗粝却鲜活的生活气息,试图驱散向暖身上的死寂。
向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逗笑,那笑容也转瞬即逝。
但牵着周雨璇温暖的手,穿行在熟悉的城市夜景里,她确实感觉到那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冰冷和窒息感,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