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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看以后 ...

  •   时间滑入二月份,农历新年的气氛冲淡了冬日的萧瑟。

      街上张灯结彩,空气里弥漫着节日的喧嚣和食物的香气。

      飞行训练基地也放了假,江初回到了芜城。他人刚回来,就被许邵年堵在了家门口。

      “江少!不够意思啊!这么久没见,必须请客!庆祝你活着从魔鬼基地爬出来!”许邵年咋咋呼呼,不容分说地拉着他,又叫上了肖劫、周雨晴,以及向暖。

      电话是周雨晴打给向暖的。

      向暖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聚会定在常去的那家饭店包间。

      向暖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了。

      江初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长期训练留下的坚毅痕迹,也带着一丝回家的松弛。

      他看到向暖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深邃难辨。

      向暖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围着一条略显陈旧的米色围巾,小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安静的眼睛。

      她对着大家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在周雨晴旁边坐下,位置离江初不远不近。

      席间,气氛还算热烈。

      许邵年依旧是活宝,绘声绘色地讲着学校里的趣事,肖劫偶尔毒舌补刀,周雨晴笑着捧场。

      江初话不多,但也会被逗笑,目光却时不时地,状似无意地扫过安静坐在那里的向暖。

      向暖表现得一切正常。

      她会小口地吃东西,会在周雨晴和她说话时微笑着回应,甚至在许邵年讲到一个特别好笑的事情时,她也跟着大家一起弯起了嘴角。

      只是她吃得很少,笑容很浅,像是浮在表面的一层薄冰,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沉寂。她几乎没有主动说过话,也没有看过江初一眼。

      江初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屏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厚重。

      他试图给她夹菜,她轻声说“谢谢,我自己来”,然后那筷子菜就孤零零地躺在碟子里,没有再动过。他问她话,她回答得简短而客气,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

      这顿饭,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却暗流涌动的诡异气氛中结束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走到饭店楼下,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向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忽然“啊”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真实的、带着窘迫的红晕。

      “我的围巾,”她小声说,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落在椅子后面了。”

      那条围巾,是她妈妈留下的旧物,虽然不贵重,却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

      “我去拿吧。”江初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向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好的,谢谢。”

      江初转身快步走回饭店。

      向暖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脸上那层强装镇定的面具,几不可察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寒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心底里无法遏制的疲惫和绝望。

      周雨晴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小声问:“暖暖,你没事吧?感觉你今晚都没怎么说话。”

      向暖摇了摇头,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抬起头,望着饭店那块明亮的招牌,眼睛里映着霓虹的光。

      江初快步回到包厢,那条米色的旧围巾果然搭在向暖刚才坐的椅子靠背上。

      他拿起围巾,柔软的织物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还有一种极淡的药味。

      他蹙了蹙眉,觉得自己可能是闻错了。

      当他拿着围巾回到楼下时,看到向暖正站在路灯下,周雨晴挽着她的胳膊,许邵年和肖劫在一旁说着什么。

      她安静地听着,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却也异常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给。”江初走到她面前,将围巾递过去。

      向暖接过围巾,低声又说了一次:“谢谢。”

      然后,她将围巾一圈圈仔细地围好,把大半张脸重新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过分安静的眼睛。

      “走吧走吧,站这儿冷死了!”许邵年搓着手嚷嚷道。

      一行人沿着街道往前走,商量着接下来是各自回家还是再找个地方坐坐。

      江初刻意放慢脚步,走到向暖身边。

      他有很多话想问,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疏远,想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想告诉她他很快就要进行最后一次关键考核,如果通过,未来就能更确定一些……

      但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和那副拒绝交流的、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仿佛他所有的努力和靠近,都撞在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上。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停在了他们旁边的车道上。

      车窗降下,露出了江正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江初。”他喊了一声,目光扫过儿子,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他身旁的向暖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了然的的平静,仿佛在看着一个早已预知的结局。

      向暖的身体在接触到那道目光的瞬间,猛地僵住。血色瞬间从她脸上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她其实认得江正民。

      因为他和江初长得太像了。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几乎要躲到周雨晴身后去。

      江初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也看到了父亲那令人不悦的眼神。

      他侧身,挡在了向暖身前,隔开了父亲的视线,眉头紧锁,语气冷硬:“有事?”

      江正民看着儿子保护性的姿态,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升起了车窗,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中。

      他说:“早点回家。”

      这个插曲很短,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向暖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假象。

      “暖暖,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周雨晴担忧地扶住她。

      向暖摇了摇头,用力到指节发白地攥紧了围巾的边缘,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没……没事,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我想先回家了。”

      她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被霓虹灯映照得泛红的夜空,眼泪无声地滑落。

      够了。

      真的够了。

      她拿出那部旧手机,屏幕上是周雨璇之前发来的无数条鼓励的信息。

      她颤抖着手指,敲下了一行字,发送了出去。

      “雨璇,天好像永远都不会亮了。”

      然后,她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向暖没有去学校。

      第三天,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像一滴水,蒸发在了芜城冬末春初的寒意里。

      北方城市九林,二月的空气干冷刺骨,呼吸间带着白汽。

      这里的天空似乎比芜城更高远,颜色是一种坚硬的灰蓝。

      周雨璇在这里的一家服装店做销售,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

      她把向暖从那个充满窒息回忆的芜城带到了这里,像是把一株濒死的植物移植到一块陌生的、或许贫瘠但至少暂时安全的新土。

      小小的出租屋里,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向暖裹着厚厚的毯子,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为生活奔波的行人。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随时会碎裂的脆弱感似乎减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与平静。

      周雨璇下班回来,手里提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塞到向暖手里。

      “暖暖,老这么待着也不是事儿,你得想想以后。”周雨璇在她对面坐下,语气直接,带着北方式的爽利,“等你状态好点,总得找点事情做。你以后想做什么?”

      向暖捧着烫手的红薯,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雨璇以为她不会回答。

      她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去塔台吧,感觉挺好的。”

      “塔台?”周雨璇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起一个带着点戏谑和心疼的弧度,“在机场那种?指挥飞机起落的?嚯,志向不小啊!怎么不干脆当飞行员呢?那多酷!”

      这句无心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向暖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迅速垂落下去,遮住了眼底翻涌的痛苦。她低下头,将半张脸埋进毯子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认命般清晰的苦涩:“我恐高。”

      周雨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暖气片的嗡鸣声。

      过了好几秒,向暖才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那句真正的原因,那句她永远无法对任何人宣之于口,却像烙印一样刻在灵魂深处的真相:“还恐他。”

      是的,恐高。

      还恐他。

      恐高是生理的,是站在高处时无法控制的眩晕和腿软。

      恐他,是心理的。

      是想到他那个飞行员身份所代表的、她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和未来时,那种灭顶的自卑和绝望。是想起他父亲那句“廉价消遣”时,心脏骤缩的恐慌。是害怕再次靠近那轮曾经温暖过她、如今却只会灼伤她的明月。

      她选择塔台,或许是一种无声的、绝望的守望。她无法与他并肩在云端翱翔,那便选择留在地面,在一个能最近距离看到他、听到他,却又被严格的工作程序和物理距离安全隔开的地方,用一种最专业也最疏离的方式,与他的人生保持着一丝可怜又可悲的交集。

      这是她能在彻底失去他之后,唯一还能承受的,与他有关的未来。

      周雨璇看着她蜷缩起来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不再追问,只是用力搂了搂向暖的肩膀。

      “行!塔台就塔台!咱们暖暖以后就当塔台指挥员,威风得很!”她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让那些飞行员都得听你的!”

      向暖在她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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