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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看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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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风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清新草木气息,拂过芜城中学研学队伍的行进长龙。
向暖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在班级的队伍里,听着周围同学兴奋的谈笑。外婆说得对,她是该多出来走走。
中午时分,队伍在半山腰一家预定的饭店门口停下休整。
饭菜的香味混合着山间的微凉空气,人群有些嘈杂。
向暖正低头想着下午的行程,饭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伴随着几声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看那边!”
“是江初!”
“他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他经常请假吗?”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向暖心里倏地漾开了一圈涟漪。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人群好奇的目光望了过去。
饭店外的石阶旁,一棵刚抽新芽的树下,果然围着一小群人。
而被他们若有若无围在中心的那个少年,不是江初又是谁?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外套,深色长裤,身姿比记忆里似乎更加挺拔。
将近半年未见,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些,柔软的黑发被山风吹得微乱,几缕碎发遮住了部分额头,却衬得那双眼睛越发深邃。
他好像又长高了,站在那里,像一棵孤直的白杨,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的目光。
他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极轻微地点一下头。
向暖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面对,可当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再次闯入视线时,心脏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涌上的是一种混杂着陌生、酸涩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担忧的复杂情绪。
他这半年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熟悉的谜题。
而那个被众人目光包裹的少年,似乎对周围的注视毫无所觉,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淡地扫过人群。
然后他的视线,在那个站在饭店门口、穿着素净外套、身影纤细的向暖身上,停顿了那么一瞬。
极其短暂。
对视的时间只有零点几秒。
短暂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他便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听着身旁人的话语。
向暖却因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对视,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一阵清凉,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微澜。
向暖迅速低下头,假装整理背包带子,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鼓噪。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像过去半年那样,把自己缩回安全的壳里。
可当他真的出现,只一个眼神——哪怕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扫视——就轻易击溃了她所有伪装。
“看够了没?”周雨晴凑过来,用手肘碰碰她,“半年不见,是不是觉得江初又帅出了新高度?”
向暖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听说他这学期请了好多假,”周雨晴压低声音,“许邵年那家伙嘴巴紧得很,问什么都不说。”
队伍重新集合,下午要徒步登顶。向暖刻意放慢脚步,走在队伍中后段。让她意外的是,江初竟然也落在后面,和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山路渐陡,石阶湿滑。
向暖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心——”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莽撞跑过的男生撞得踉跄。失去平衡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松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向暖猛地抬头,正对上江初近在咫尺的眼睛。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身后,此刻正垂眸看着她。
“谢、谢谢。”她慌忙站直,手臂从他掌心挣脱。那一触即分的温度,却像烙印般留在皮肤上。
江初收回手,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尖停留了一瞬,什么也没说,越过她继续向前走去。
整个过程快得像是从未发生。
但向暖分明看见,他走过时,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登顶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向暖独自去了山顶那座着名的寺庙。
古刹幽静,香火缭绕。她站在殿前那棵挂满红绸的许愿树下,仰头看着那些在风中飘荡的愿望。
“你也信这个?”
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江初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正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那些写满心愿的红绸上。
“随便看看。”向暖后退半步。
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让江初的眼神暗了暗。他向前一步,从口袋里取出什么,递到她面前。
是一支深褐色的羽毛笔。
笔杆打磨得光滑温润,尾端的羽毛是深灰色的,在寺院的香火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给你的。”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向暖怔怔地看着那支笔,没有接。
江初的手悬在半空,也不收回。
山风穿过庭院,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羽毛笔末端柔软的羽梢。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声。
“赔罪。”他答得简洁,目光却牢牢锁住她,“为高一那句混账话。”
向暖没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提起那件事,更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地方,用这样的方式。
见她仍不接,江初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羽毛笔塞进她掌心。
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温热的皮肤时,两人都不易察觉地颤了一下。
“向暖,”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有些话我现在不能说。但请你相信,我从未觉得你只是朋友。”
她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像山间突然弥漫的雾气,神秘却让人心悸。
“那你把我当什么?”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江初凝视着她,许久,才极轻地吐出五个字:“很重要的人。”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去。
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寺庙的拐角处,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向暖的幻觉。
只有掌心那支羽毛笔真实的触感,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松木气息,证明着这场短暂重逢的真实。
向暖低头,轻轻抚过羽毛笔温润的笔杆。在笔杆末端,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φ。
黄金分割。
她忽然想起,高一那个被她小心翼翼珍藏起来的深蓝色笔记本,在第一页的右下角,也有一个同样的小小印记。
山风骤起,满树的红绸哗啦啦地响,像无数个未曾说出口的心事,在春光里翻飞。
向暖在庙里的祈福架前站了许久。
红绸金字的牌子在风中轻轻碰撞,像无数颗跃动的心脏。
她仔细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两条最鲜艳的红绸带。
第一条,她写得很快,几乎是本能:
“祝外婆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祝爸妈在那边过得更好。”
墨迹在棉布上微微晕开,她小心地吹了吹,将它系在较低的枝桠上。
拿起第二条时,她顿了笔。
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笔尖悬在红绸上方,迟迟落不下去。
她的少年,该怎么祝福才好?
祝他前程似锦?他本就是天之骄子。
祝他得偿所愿?她甚至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
祝他们还能有以后?这个念头太奢侈,她不敢。
笔尖终于落下,墨迹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祝他平安,祝他自由。”
这是她唯一能给的,也是最珍贵的祝福。
她踮起脚尖,将这条红绸系在了最高的枝头。
那里离天空最近,离佛最近。
转身离开时,她没注意到,寺庙的转角处,一个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江初看着那两条在风中摇曳的红绸,目光在最高处那条上停留了很久。
平安,自由。
他垂下眼帘,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想了想又塞回去,只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片。
是那张物理竞赛班的通知。
他在背面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找到管事的小沙弥,低声交代了几句。
半小时后,当向暖随着班级队伍准备下山时,一个小沙弥匆匆跑来,递给她一个素色的福袋。
“女施主,这是有人托小僧交给你的。”
向暖疑惑地打开,里面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叠得方正的纸。
展开,是熟悉的笔迹,力透纸背:
“你的祝福我收到了。
“我的答案是:
“若得平安与自由,皆因你在侧。”
芜城郊外,某保密飞行训练基地。
夜幕低垂,跑道的指示灯在黑暗中延伸向远方,像一条地上的星河。
引擎的轰鸣声刚刚平息,一架初级教练机稳稳滑入机库。
江初摘下飞行头盔,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几缕碎发随意地搭在眉骨上。
半年的魔鬼地狱式训练,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青涩淬炼成一种锐利的沉稳。
他是所有预备队员中年龄最小的,成绩却一路领跑,稳居榜首。
他刚跳下飞机,几个比他大两三岁的队友就围了上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可以啊江初!今天这个复杂气象单飞,完成得漂亮!”一个队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另一个凑近,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不过你小子今天回来之后,状态不太对劲啊。刚才吃饭的时候居然在走神?快老实交代——”
最先开口的那个立刻接话,拖长了语调,学着某种夸张的腔调:“哟哟哟——是不是被哪个妹妹迷了眼呀~难得看你魂不守舍的。”
要是在半年前,江初大概会冷着脸直接走开,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但此刻,他只是抬手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闻言失笑,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笑骂道:“滚。”
这半年来,他的性格确实变了不少。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戾气消散了许多,偶尔也会露出这样带着点人气儿的表情。
基地里纯粹的环境、高强度的训练、队友之间直来直往的兄弟情谊,还有母亲林涵,终于下定决心从外地回来了。
虽然她和父亲江正民依旧相处得不愉快,家里气氛时常凝滞,但至少,她回到了他看得见的地方。
那个名义上见不得光却意外并不让人讨厌的弟弟江临,甚至会时不时找个借口,提着保温盒来基地给他送点家里做的吃食,话不多,放下就走。
这些细微的改变,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润化着他原本冰封的心境。
然而,今天在研学旅行山上的那一幕,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扰乱了他近来维持的平静。
他想起那个站在饭店门口,穿着素净外套的身影,比以前更清瘦了些。想起她下意识攥紧衣角的小动作。想起她系在寺庙最高处那两条红绸。
他当时鬼使神差地绕了回去,站在转角,看着她虔诚地写下那两行字。
“祝外婆身体健康,祝爸妈在那边过得更好。”
“祝他平安,祝他自由。”
“平安”、“自由”。
四个字,像滚烫的烙印,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写下这两句话时,那微微蹙着眉、带着点怯怯的勇敢和无限温柔的样子。她甚至不敢写下他的名字,只用了一个“他”。
这个傻子。
他当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看着那棵挂满愿望的树,心里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所以他去找了小沙弥,写下了那张纸条。
“若得平安与自由,皆因你在侧。”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给出的最真实的答案。
“喂,江初!真不说啊?”队友的起哄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初收敛心神,将飞行头盔夹在腋下,迈开长腿朝宿舍走去,只留给身后那群八卦的队友一个背影和一句带着笑意的驱赶:
“说了让你们滚,没听见?”
他的声音消散在基地带着机油和晚风味道的空气里。
没有人看见,背对着众人的年轻飞行学员,嘴角那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平安与自由么?
他抬头望向夜空,那里繁星闪烁,是他未来将要征服的疆场。
他自己都深陷泥潭,怎能给她繁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