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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看提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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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的课程表偶尔会调整,六班的体育课就恰好和七班安排在了同一个下午。
消息传来,六班内部一阵小小的骚动,尤其是许邵年,几乎要原地蹦起来。
“太好了!终于能跟江初一块儿上体育课了!”他兴奋地揽住旁边男生的肩膀,仿佛中了头彩。
操场边,体育老师简单交代了热身运动和自由活动的注意事项后,便吹哨解散。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瞬间散开。
男生们大多涌向篮球场和足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是散步,或是找个阴凉地方聊天。
许邵年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全场,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七班队伍里,那个即使穿着统一校服,也依旧显得格格不入的挺拔身影。
江初正独自一人走向操场边缘那排双杠,似乎打算在那里消磨掉这四十分钟。
“江初!”许邵年像颗出膛的炮弹,咧着嘴笑嘻嘻地冲过去,一把勾住江初的脖子,力道大得差点把两人都带个趔趄,“走!打篮球去!三对三,就差你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六班和七班凑在一起的男生,都眼巴巴地看着江初,显然指望着这位大神带飞。
江初被他勒得眉头拧紧,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耐烦。
他几乎是毫不客气地用力挣开了许邵年的胳膊,动作带着明显的排斥。
他侧过头,垂眸扫了许邵年一眼,那双黑沉沉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漠然。
然后,他薄唇微启,吐出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字:“滚。”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委婉的拒绝,只有一个干脆利落毫不留情的驱赶。
许邵年倒是早已习惯了江初这种恶劣的态度,只是夸张地捂住胸口,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兄弟,你好狠的心啊!不打就不打嘛,干嘛骂人……”
江初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抱怨,也完全无视了周围那些或诧异或不满的目光,径直走到双杠旁,单手一撑,利落地坐了上去。
他背对着喧嚣的篮球场,面朝着操场外围安静的林荫道,一条长腿曲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从口袋里掏出耳机塞进耳朵,彻底将自己与身后的世界隔绝开来。
阳光勾勒出他清瘦孤绝的背影,像一头拒绝融入族群的年轻猎豹,独自舔舐着不为人知的伤口,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着孤独。
许邵年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回头对那几个男生说:“算了算了,咱们自己玩,不带他!”
篮球场上的热闹很快重新开始,但刚才那个小插曲,却像一颗小石子,在不少旁观者心里留下了印记。
向暖正和周雨晴在跑道边上慢走,恰好将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她看着江初冷漠地拒绝许邵年,看着他独自坐上双杠,看着他塞上耳机与整个世界隔绝。
周雨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你看江初,性格真是……许邵年跟他关系算好的了吧,都这样碰一鼻子灰。”
向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她想起他故意考出的低分,想起他在物理提高班里睡觉的样子,想起他当众指出她错误时的冰冷精准,也想起唐老师那句让两人都尴尬的话。
他好像真的很不开心。
而暗恋大概就是,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却不能上前询问,不能去安慰,不能陪伴,连偶尔提起都要看情况,生怕被人看出来。
体育课下课哨声响起,操场上的人群如同退潮般向教学楼涌去。
向暖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抹额角的细汗,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又疏离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江初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暖暖,学生处老师找我有点事,我得去趟办公室,你先回班吧!”周雨晴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匆忙。
“好。”向暖点点头,独自一人随着人流往回走。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节课的内容。
好像是化学课,得提前回去把书拿出来。
为了节省时间,她选择了穿过科技楼旁边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
科技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与主教学楼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她路过一楼一扇敞开的窗户时,一阵丝缕般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朵,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是音乐声。
不是广播里那种刻板的进行曲,也不是流行歌曲的旋律。
那声音像是弦乐器,音色清冷悠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婉和穿透力,在寂静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是小提琴。
向暖怔住了。
芜城中学的确有音乐教室,就在这栋科技楼里,但平时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尤其是在这上课前的间隙。谁这么有闲情逸致?
一股莫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她放轻脚步,像一只谨慎的猫,悄悄挪到那扇窗户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朝里面望去。
只一眼,她的呼吸便彻底屏住了,心脏在瞬间忘记了跳动。
音乐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午后的阳光成束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飞舞。
而就在教室中央,站着一个少年。
江初早就不见人影,原来是来了这里。
他微微侧着头,垂着眼眸,下颌与锁骨之间稳稳地托着一把棕褐色的小提琴。
琴身线条优雅,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的右手持着琴弓,动作流畅而稳定,在琴弦上从容地运弓。左手手指在指板上精准地按弦、揉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娴熟的力量感和一种难以言传的韵律。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平日的冷漠,也没有刻意流露的情感,只有一种全然的专注。
那清冷哀婉的琴音,便从他指尖与琴弦的触碰间,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
琴声完全是专业水准,技巧纯熟,音准极佳,更难得的是,里面蕴含着一种深沉而复杂的情感,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高中生业余爱好的范畴。
向暖呆呆地站在窗外,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成了一个无声唯一的听众,窥见了他重重盔甲之下,那惊心动魄的一角。
然而,这片刻的失神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警铃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不能再被他发现。
上一次在科技楼录播室外,他那句充满讥诮的“你是不是偷听上瘾了”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眼神里的锐利和冰冷,瞬间将她从这片刻的沉浸中狠狠拽了出来。
偷听讲话尚且如此,那偷听他拉琴呢?
这比之前两次更私密,更像是一种侵入。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如果此刻转头看到窗外的她,脸上会露出怎样厌恶和冰冷的表情。
这个设想让她打了个寒颤。
几乎是出于本能,向暖猛地收回探出的视线,慌乱地低下头,甚至不敢再往教室里多看一眼。
她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最轻的速度,几乎是落荒而逃般从窗边溜走。
她沿着科技楼外侧的小路疾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后怕和那种再次沦为“偷窥者”的羞耻感。
直到彻底远离了那扇窗户,直到那如泣如诉的琴声被教学楼重新涌来的喧嚣彻底淹没,她才敢停下脚步,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微微喘着气。
脸颊还在发烫。
她又一次撞破了他的秘密。
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高一六班的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无形的兴奋剂。
尽管班主任李老师抱着手臂,脸色铁青地站在讲台上,用她最具威慑力的目光扫视全场,但底下的骚动如同摁不住的泉水,从各个角落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窃窃私语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掩饰不住兴奋的轻笑声,像一层厚厚的背景音,笼罩着整个教室。李老师用力咳嗽了几声,用板擦敲了敲讲台。
“安静!都安静!还没放学呢!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那么一两秒,随即,某种更加蠢蠢欲动的情绪在沉默中酝酿发酵。
不知是谁的笔袋“啪”一声掉在地上,又引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李老师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最终像是放弃了与这股假期前的洪流对抗,她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看你们也学不进去了。最后十分钟,都给我坐好了,谁也不许出声!”
这最后的通牒总算起到了一点效果。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种渴望自由的躁动情绪,已经充满了整个空间,只等放学铃声那一声释放的号角。
向暖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也被这种氛围感染,心里有些轻飘飘的。
她计划着假期要去书店买几本参考书,或许还能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
假期第二天下午,天空是难得清澈的湛蓝色。
向暖按照计划,来到了市中心最大的图书馆。
她在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间穿梭,寻找着那几本老师推荐的物理竞赛辅导书。
她踮起脚尖,试图去够书架最上层那本落了些灰的《高中物理思维拓展与难题解析》,一只手先她一步,轻松地将那本书取了下来。
向暖愣了一下,转头。
书店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书页翻动的声音。
午后斑驳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滑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块。
她看见江初就站在她身侧,距离近得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阵熟悉清爽的皂角气息。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运动长裤,少了几分在校时的规整,多了几分随意的少年气。
他手里正拿着那本她想要的书,低垂着眼眸,目光落在书脊上,似乎也在确认书名。
向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他。
她看着他线条清晰的侧脸,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淡淡阴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然后开始失控地狂跳。
江初似乎也察觉到了身旁的视线,他转过头。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恢复了那潭深水般的平静。
但他的目光并没有立刻移开,就那样看着她,仿佛也在确认这个巧合。
他看了看手里的书,又看了看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然后将书递到了她面前。
“你要这个?”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他特有的微凉质感。
向暖猛地回过神,脸颊变得滚烫。
她慌乱地点了点头,伸手想去接书。
江初并没有立刻松手。
他的手指依旧捏着书的另一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不像是在打量,更像是一种基于已知事实的评估。
然后,他薄唇微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直白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你不会写。”
“……”
向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
一种混合着难堪、羞耻和被看穿所有孱弱的无地自容,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让她浑身发冷。
他说的没错。
这本拓展思维、解析难题的书,对于连基础受力分析都吃力的她来说,无异于天书。
她只是听老师推荐,盲目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连自己根本消化不了这根稻草的事实都忽略了。
而这一点,被他毫不留情地当面指了出来。
比在物理提高班上当众指出错误,更让她觉得狼狈和刺痛。
因为这一次,没有旁人,只有他和她。这句话,是精准单独地砸向她一个人的。
就在她几乎要转身跑开的时候,江初却松开了手。
书落在了她的怀里,沉甸甸的,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胸口。
“拿着吧。”他的语气依旧很淡,“我也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