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妖日常》闭口

3、第二章往事种种

　　霜华一人坐着，却是在想过往的经历。她幼年被狐妖杀了父母亲人，亏着家仆相护侥幸逃命，将她送到了师公处。她潜心学习剑术。剑术有成后，本欲下山寻狐妖报仇。仇尚未得报，先等来的却是成仙。
　　霜华现在还记得成仙那一日的情形。那时她正在竹林练剑，仙族的接引仙官脚踩着七彩云，身着如意纹样的仙官服，手捧着圣旨出现在她面前。口中念叨着什么她有大才，得了天帝的赏识，要渡她成仙。成仙之后，可以不老不死，寿命无穷。来人说了无数的好处，她却只问了一件事，那就是成仙是否会阻碍自己报仇？来人信誓旦旦，说是天帝已经知晓她的过往，允她自行报仇，不算私斗。
　　人仙两族，自古有约。若是要渡凡人为仙，便是要天帝降下圣旨，成仙者本人自愿接受旨意才可。成仙后，人间的一切便与成仙者无关了，包括亲人朋友，自然也包括仇敌。许多人因为割舍不了人间的情义而放弃了成仙。于她而言，只要不阻碍报仇，是人是仙无甚所谓，甚至成仙后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命，更有助于报仇。毕竟人族一生百年时光转瞬即逝，若是那狐妖百年不露面，那她的仇如何得报？她痛痛快快地接了旨意，连师公都来不及辞行，她只托人带了口信便被带去了仙族。之后更是连天宫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便被送到了仙妖两界接壤之地。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成仙的用途不过是成为千千万万抵御妖族入侵的士卒罢了。
　　人族居于地，仙族居于天，而妖族之地接续着天地。妖族与人族之间隔着浩瀚的海洋，而挨着仙族的地方却是不深不浅的天河。所谓天河，比起大海，自然逊色些。妖族尚武，更兼妖族之地贫瘠，故而常有侵占之心，于妖族而言，无可厚非。但人仙两族自然是不接受的，妖族要侵占，碍于天堑，倒是不大会对人族发起战争，不过就是偶有妖族会渡过无妄海在人间惹出些祸事。人族若是自己能收拾便是自己收拾了，若是收拾不了，便会向仙族求援。仙族自诩三界之长，自然也不会不管。她如今被贬下界，也正是因为如此。
　　而仙妖两界，却不是这么和平了。妖族新君——姜荡登位几万年，野心勃勃，更有几位先祖攒下来的家底，终于还是到了厉兵秣马的地步。哪怕仙族不愿，尽力周旋。但万年前，妖族还是宣战出兵。战争还是避无可避得开始了。前期仙族准备不足，屡屡失手，损兵折将。这也是她被度化为仙的前提。为扩充兵员，壮大实力，仙族便将目光投入了人族。她被选中了。但选中的人不止她一个。若是要说什么，大抵应该是她或许不是最强的，却是最幸运的。因为那一批度化为仙的凡人中，她是唯一活下来的。
　　她在前线奋力厮杀，虽是受了伤流了血，但总算留存了性命在，比她那些马革裹尸的战友强了许多。她因多年的厮杀，积累了不少的战功，得到了一堆的头衔和一个上仙的尊位，算是在仙界中留下了自己的姓名。她回天宫受赏时，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豪华宫殿，但她不喜欢住，成仙万年，大抵只在里面住了三五个晚上吧。她不喜欢天宫，她感觉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天宫里的人也是冷冰冰的，处处都是规矩，也都是尊卑，比人间更甚。他们在前线拼杀，高位者却在天宫里享受着。甚至他们还会将自己的儿郎送到前线来，自然不是让他们来搏杀的，不过是来占他人的功劳的，让本就十拿九稳的提拔更加稳固罢了。这样的事她自然也赶上了。她被那些人威逼利诱在送往天宫的军报中胡写几句，她也分不清她是真的怕了，还是对钱财宝物动了心，或者只是对这些人厌恶，只求他们赶紧离开。可能上述原因都有吧。她将自己的功劳分给这些人，将他们美美地送走了。她自已也清净了。她喜欢待在前线，比天宫自由了许多，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打胜仗便是最大的规矩，其他的都无所谓。她并没有几个朋友，唯一算是知心的，便是芷兰了。可她们也并不常见。她在前线，芷兰忙于案牍工作，都无暇分身。
　　她从前是很厌恶鲜血的，但可能是杀妖杀得太多了，连她自己也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她仿佛喜欢上了杀戮和鲜血。她的仇还没有报，但她好像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初心和抱负。她好久没有梦到她的父母了。父母的容貌她已经记不清了，“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这是父母对她最后的一句话，她还记得。可她两件事好像都没做到。时刻想着报仇，也没有真正好好活着。如此算起来，她好像真的不孝。不孝到他们再不愿入自己的梦。
　　她想着改变，不仅改变自己，也改变这个环境。这时候，康昭也渐渐走进了她的视线。因她这些年没有忤逆过那些人，那些人自然也知道投桃报李，早早便将康昭的底细告诉了她。康昭是天帝陛下的儿子，可他的儿子太多了，这个儿子的母族弱小。天帝是最看重利益得失的，自然这个儿子在天帝陛下心中也是没有多少份量的。天帝只派了不相干的人将他送到前线来，带给霜华的书信上写的也是简单的“随你安排，生死不论”八个字。真的是好凉薄的父亲。旁人起码还关心自己的儿郎，求她一定保自家儿郎的安全，到了天帝这儿却是死了也无所谓。既然这父亲都不管，她自然也不在意。随意将他安排了。
　　可后来的种种，她却有些看不懂了。或者康昭是真的想在战场搏出一个机会吧。霜华能看到他的努力和真诚，渐渐地，她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若是我将这样的一个人推到他父亲面前，让天帝不得不重视这个儿子，甚至靠着军队的支持，让这个儿子成为仙族的储君。有朝一日，他成为天帝，那天宫会不会有一些变化，会更公平一些？”这样的念头在她的心中久久不散。不管如何，这都是她改变的机会。她不能放弃。从此，她刻意地安排，给他机会，给他积攒功劳，也将自己的剑术、兵法、术法，自己能教的统统教给了康昭。她放任康昭去培养自己的亲信，甚至，她还把自己的亲信偷偷送给了他。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康昭也是真的有才华和努力。总之，她成功了。天帝也渐渐地忽略不了这个儿子，他终究还是顺了军队的心意，立了康昭为太子，成为仙族的储君。这很好，起码霜华这么觉得。
　　近万年的厮杀，到了如今时候，两族伤亡皆是惨重，没有赢家。两族也都起了偃旗息鼓的意思。先是妖君密派了使者见了天帝，双方密谈不久，天帝和妖君同一日便下旨前线将士暂时休战。两族使者在天河也议了不少时日，说是总有一个事项谈不拢。直到前两日霜华也才得知这所谓谈不拢的事项便是杀不死的她。她在仙族军中的威望太高，也杀了太多的妖族。妖族的和谈条件是让仙族将她交给妖族。而仙族却对该条件迟迟不点头。霜华也大概猜到原因，妖君的想法要不是想用什么法子逼她臣服，以便能胜了仙族，要不就是想杀了她泄愤。而仙族若是将人交了换取和平，军中将士第一个不答应，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发生哗变，若是妖族真的有法子收服她，对仙族更是大大的不利。若是不交，难不成还要再打吗？妖族宁死不降的性子，如今若不允了这和谈，这战争便要至死方休。天帝恐怕也想处理了这个敢逼宫的霜华。她死或不死，怎么处理都不重要。但，对她的处理要慎重，要各方都好看，都看得过去。
　　霜华之前被刻意瞒住此事。但终究瞒不过太久。她还是从康昭处听到两族和谈僵局。她终究还是有了计划。仙族是决计不会将自己交给妖族的，而自己若是留在仙族，恐怕仙族迟早也会为了和谈处理了自己。倒不如自己找个把柄，让仙族将自己发落，远远地驱逐，可进可退，时间久了，自己便也没那么重要了，自然可以永远地保住性命。
　　何事能够有如此效果。大概便是她的仇人了。几千年前她便认出了仇人。只是为了战局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可当她知道妖族派人去了仙族，她的机会来了，她再不愿等了。她趁着妖族驻地防守松懈，率兵偷袭，趁着夜色便将仇人绑了回来，并不费什么力气。姜放这只狐狸的骨头真硬，霜华亲自敲碎了他的膝盖骨。让他跪在自己眼前，杀了他便是大仇得报，霜华心中如何能不畅快。哪怕这仇人是妖族的王子，他也必定要死在她的剑下。可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却不求饶时，她却有些犹豫了。若是直接杀了，岂不是太可惜了？于是，霜华将他关进了牢笼，每日都去，去从他的身上割下肉来喂狗。但这只狐狸却依旧装作明月清风的模样不在意，霜华这么折磨他，却不让他死，想让他屈服，这样杀了才有意思。可没几日，霜华却先厌烦了。她越来越厌恶自己，她变成了连自己也讨厌的样子。她不知该如何解脱。或许死亡也是一件好事。但她没有资格去死。
　　如今事情赶到这儿。妖族已经负担不起战争了，所以这狐狸虽是妖族王子，但就算杀了他，妖君也不敢放弃和谈。不过，妖族的追杀她大抵是逃不过了。霜华考虑再三，唯有这件事能够让她解脱。她还是决定去杀了那狐狸，并将此事宣扬出去。她犯的事可大可小，至于能不能保护命，她愿意相信康昭这个盟友和这个盟友在天帝陛下心中的地位。
　　事情很顺利，她也终于离开了，虽然是一身病痛，灰溜溜地离开，虽然可能面临妖族的追杀，但她还是心满意足的。至于这除万妖，想来是永远不会凑齐了。那仙族自也不用再回去了。除了没来得及通知好友芷兰，有些对不起她，一切都是挺好的。她从“牢笼”中逃出，想来未来的日子都是顺心的。霜华这样想着，会心地一笑。以后，应该好好学着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