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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不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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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既已有定论,昭仪娘娘还欲何为?”夏绿月声线陡厉,攥紧了锦帕,“还不将这晦物即刻烧了!”
“且慢。”姜蘅抬手阻止,目光沉沉,“既有新的人证与物证,不妨先听昭仪细说。”
都羡晚刚要开口,喉间却涌上一阵痒意,忍不住低咳出声。
姜蘅眸色微缓,对左右吩咐:“移驾殿内,庭中风寒重。另传令侍卫,今夜刺客务必生擒,不得有误。”说罢,他若有似无地瞥了都羡晚一眼。
都羡晚注意到了,但她并未回望。
入殿坐定,姜蘅看向都羡晚:“昭仪可继续说。”
“臣妾叩请陛下恕罪。”都羡晚屈膝行礼,声线清透却带了几分沙哑,“当年丽妃小产之事,后宫皆传是臣妾所害,可臣妾素来恪守本分,从未行过这等阴私之举,故这些年一直暗中查探。前几日,忽有一侍女慌不择路来寻臣妾......”
她话锋微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夏绿月,续道:“那宫婢,正是夏修仪身边的侍女芬儿,她当时哭嚷着,说有人要取她性命。”
“一派胡言!”夏绿月猛地起身,帕子在掌中抖得愈发厉害,额角已沁出细汗,“陛下明鉴,嫔妾的侍女芬儿,前些日子因家中遭了白事,早已归家守丧,怎会去寻昭仪娘娘?”
姜蘅指尖轻叩御座扶手,未发一语,殿内气氛瞬时凝住。
都羡晚从容起身,从侍卫手中取过那只证物鞋履,托在掌心细观片刻,继续说道,“陛下,臣妾恳请彻查当年旧案。方才臣妾已细看过这鞋,陛下请看。”
她将鞋底转向姜衡之处,“这鞋底纹路深处,还留着一丝干涸的淡黄蜡油痕迹。”
“此迹绝非偶然,定是有人蓄意将蜡油抹在丽妃鞋上,才致她失足小产。”
姜蘅示意王公公上前查验,王公公捧着鞋仔细看了半晌,躬身回禀:“回陛下,鞋纹中确有淡黄蜡油,已干凝成粒,绝非沾染的尘垢。”
“大胆!”姜蘅猛地拍向御座扶手,龙颜震怒。
都羡晚、夏绿月与一旁的夏汐妍连忙齐齐下跪,叩首道:“陛下息怒!”
“都昭仪,”姜蘅的怒火稍敛,目光落在都羡晚身上,“你所言的侍女芬儿,如今在何处?”
“回陛下,芬儿此刻正在臣妾宫中安置,不敢让她离身。”
“传朕旨意,宣芬儿上殿。”
“是!”殿外侍卫领旨,转身快步去传召。
一会儿后,侍女芬儿被侍卫引着入内。
她刚踏过门槛,目光扫到夏绿月身侧立着的晴碧,脸色骤然煞白,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忙踉跄着跪伏在地,声音发颤:“奴婢芬儿,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将你所知之事一一说来。”姜蘅的声音很沉。
芬儿攥着衣角的手指泛白,颤声道:“回陛下,当年丽妃娘娘小产,绝非都昭仪所为,真正下手之人,是丽妃娘娘的亲妹妹——夏修仪!”
“你胡说!”夏汐妍猛地从椅上站起,指着芬儿的手都在抖,发髻上的珠钗簌簌作响,“陛下明鉴,此婢所言皆是虚妄!绿月是我亲妹妹,怎会害我的孩儿?”
“丽妃坐下。”姜蘅眉峰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先听她把话说完。”
“陛下!”夏汐妍仍要辩解,眼底满是对夏绿月的信任,“芬儿定是被都羡晚收买了,她是要构陷绿月啊!”
夏绿月适时屈膝跪地,锦帕按在眼角,似有委屈却又强撑着镇定:“陛下,嫔妾与丽妃姐姐手足情深,怎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她转头看向芬儿,声音陡然转厉,“前几日你哭求于我,说家中老母病故,要归家守丧,我念你一片孝心,还特意赏了银两让你安心回家,如今你竟反咬一口,莫不是得了都昭仪的好处,才敢在此混淆视听!”
“夏修仪这话,未免太过武断。”都羡晚立于一旁,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陛下,不如先听芬儿把前因后果说清,再论是非不迟。”
“陛下,嫔妾……”夏绿月还想辩解,却被姜蘅冷冷打断:“芬儿,继续说。”
芬儿得了旨意,声音虽仍发颤,却多了几分底气:“回陛下,奴婢根本不是归家守丧!是夏修仪怕奴婢泄露当年的事,要杀人灭口!”
她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续道:“前些天,夏修仪的侍女晴碧奉她之命,在僻静无人之处偷袭打晕了奴婢,拿着白绫就要勒死奴婢!后便将奴婢丢在荷花池,谁料奴婢没死,只是晕了过去,奴婢捡回一条命,实在走投无路,才敢去找都昭仪娘娘求救。”
“她既容不下奴婢,奴婢也无需再为她隐瞒!当年丽妃娘娘小产的真相,奴婢今日尽数禀明陛下!”
“你血口喷人!”夏绿月脸色铁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陛下,这侍女满口胡言,嫔妾从未派人害她!”
“夏修仪是否派人害她,审一审便知。”都羡晚缓声道,目光落在殿角那只证物鞋履上,“可这从你宫中搜出的鞋子,总做不得假。况且当年丽妃娘娘小产后,也是你以亲妹之名,日日在她宫中照料,若说无人暗中动手,怎会这般巧合?”
“嫔妾没有!”夏绿月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却不见半分泪痕,“陛下,嫔妾真的没有害姐姐的孩儿啊!”
姜蘅未再看她,只对殿外侍卫沉声道:“来人,将夏修仪宫中所有侍从尽数拿下,仔细审问。”
“你,继续说。”
芬儿连忙叩首,“当年夏修仪暗中传信给奴婢,让奴婢趁丽妃娘娘晨起梳妆时,在她的绣鞋鞋底悄悄抹上蜡油。那日丽妃娘娘怀有龙胎,受邀去倚翠亭与诸位娘娘小聚,乘轿去的,倒也无碍。”
“可返程时,丽妃娘娘下亭外台阶时,都昭仪好心上前扶她,鞋底的蜡油尚未干透,丽妃娘娘脚下一滑,直直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芬儿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怯意:“当时丽妃娘娘受了惊吓,又痛失龙胎,慌乱中竟以为是都昭仪推了她。夏修仪见状,便趁机在陛下面前哭诉,指认都昭仪是凶手,让此事坐实……”
“不……不可能……”夏汐妍浑身发软,踉跄着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夏绿月,声音哽咽,“妹妹……你怎能……怎能如此对我?”
夏绿月只是看着夏汐妍,眼底不复之前的委屈,而是一片淡然。
姜蘅眼神冷冽,“将芬儿也带去看管,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再将夏修仪送至偏殿,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
“是!”王公公连忙领命,带着侍卫上前。
晴碧被押走时,偷偷抬眼看向夏绿月,夏绿月垂着眼帘,指尖飞快地在膝上点了点,又极轻地点了下头——那是她们早已约定好的信号。
夏汐妍见事情已成定局,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她上前几步,颤抖着扯住姜蘅的衣袖,哭道:“陛下……臣妾……臣妾的孩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闭嘴!”姜蘅猛地甩袖,语气中满是不耐与震怒,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都羡晚立于一旁,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跪在地上的夏绿月——她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既没有惊慌,也没有委屈,反倒透着一丝……无所谓?仿佛眼前这场风波,与她毫无关系。
都羡晚心中微动,却未表露分毫。
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半个时辰后,殿外忽然传声:“皇后驾到——”
虞知微身着绣金蹙银宫装,在侍女搀扶下缓步而入,殿内众人连忙敛衽行礼,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
虞知微先向姜蘅屈膝:“臣妾参见陛下。”
待姜蘅抬手免礼,她才转向众人,“都免礼吧。陛下,臣妾在宫中听闻丽妃姐姐当年小产之事另有隐情,故而匆匆赶来,想看看是否能为陛下分忧。”
她话音刚落,殿外侍卫便躬身禀报:“启禀陛下,夏修仪宫中侍从已尽数招供,是否现在传召上殿?”
“带上来。”姜蘅沉声道。
晴碧被两名侍卫押着入内,她衣衫凌乱,发丝散乱,却仍强撑着跪直身子。
姜蘅目光如炬,落在她身上:“晴碧,你且将当年之事,一一禀明。”
晴碧叩首在地,声音带着决绝:“回陛下,当年丽妃娘娘小产之事,皆是奴婢一人所为!是奴婢私自在鞋中抹了蜡油,是奴婢暗中构陷都昭仪,夏修仪对此一无所知!此事与她无关,求陛下赐奴婢一死,饶过夏修仪!”
跪在一旁的夏绿月,原本垂着眼帘,听见这话时,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眸中满是震惊,猛地抬头看向晴碧。晴碧却只是侧过脸,对着她极轻地摇了摇头——那眼神里,是早已做好的赴死决心。
夏汐妍闻言,踉跄着扑到姜蘅面前,声音发颤:“陛下!陛下您听见了吗?是晴碧做的!与绿月无关!绿月是无辜的啊!”
夏绿月看着夏汐妍这副全然信任她的模样,突然缓缓站起身。
殿内烛火映在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她盯着夏汐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殿内:“姐姐,你竟这样信我。”
“什……什么意思?”夏汐妍愣住了,脸上的狂喜僵住,不解地看着她。
夏绿月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只沾着蜡油的鞋,指尖摩挲着鞋底的纹路,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畅快,又藏着彻骨的悲凉:“姐姐,你的孩子,就是我害死的。”
“绿……绿月,你在说什么?”夏汐妍如遭雷击,后退了两步,眼神涣散,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颤声问了一遍,“你再说一遍……”
“我说,”夏绿月抬眼,目光直直地盯着夏汐妍,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恨,“你的孩子——就是我亲手害死的!”
夏汐妍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挣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都羡晚胁迫你?是不是她用什么威胁你了?”
她说着,突然转头指向都羡晚,声音尖锐,“都羡晚!是不是你?是你逼绿月认下这罪名的,对不对!”
都羡晚站在原地,眼中满是意外——她万万没料到,夏绿月竟会亲口承认。
她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着姜蘅屈膝行礼:“陛下,臣妾从未胁迫夏修仪,此事臣妾不敢妄为。”
“姐姐,你不必再为我找借口了。”夏绿月拨开夏汐妍的手,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人是我杀的,罪是我犯的,与旁人无关。”
夏汐妍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坦然,还有那一闪而过的讥讽,终于崩溃,泪水汹涌而出:“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人命?”夏绿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在殿内回荡,“姐姐,你跟我提人命?在你们夏家眼里,人命算什么东西!”
她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眼眶却像浸了血般泛红,眸中翻涌的恨意与悲哀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姐姐,你可还记得,我当年是因何进的宫?”
夏绿月本是夏家嫡母身边丫鬟所生,身份低微如尘埃,在夏府从未有过半分存在感。她心里从没有过帝王恩宠的念想,更不打算踏入这深宫牢笼——那时她心中已有归属,是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两人虽清贫,却早已私定终身。
是夏汐妍一句“我若进宫,身边没有熟识的姐妹互相帮衬,如何立足”,夏家便动了心思,将适龄的她推了出来,要她一同入宫为伴。
夏绿月抵死不从,夏家却拿那穷书生的性命要挟:“你若敢抗命,那书生便再无机会踏进考场,甚至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都要看我们的心意。”
为了心上人,夏绿月只能含恨应下。
可进宫前一夜,那书生竟冒着生命危险,偷偷翻进夏府找到她,颤抖着攥住她的手:“绿月,我们逃吧,去哪里都好,我绝不让你进那吃人的皇宫!”
两人连夜收拾行囊,刚要翻墙离开,却被夏府的家丁抓了个正着。夏家嫡母拿着书生的性命威胁,字字如刀:“你若还想让他活着,就安安分分进宫,日后在宫中好好辅佐你姐姐,否则,我让他即刻身首异处。”
夏绿月看着被按在地上、嘴角淌血的书生,只能含泪点头,断了私奔的念头。她以为,只要自己乖乖进宫,夏家便会放过他,可她错了。
进宫不过半年,她便从宫传来的消息里得知,那书生在她们私奔那日便被夏家杀害。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夏绿月得知夏汐妍怀有龙胎的“喜讯”。
那一刻,夏绿月心中最后一点温情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她将书生的死、自己的身不由己,全都算在了夏汐妍头上。
“你有了孩子,享尽荣宠,可我的心上人却死了。”她看着夏汐妍惨白的脸,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腹中的孩子,算是我替他讨回来的债——一命,换一命,很公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