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羽与囚笼》满陇桂雨

29、第 29 章

　　阁楼里弥漫着紧张与决绝的气息，如同暴风雨前不断增压的空气。塞巴斯蒂安将两本揭示罪证的册子重新贴身藏好，那冰冷的触感仿佛直接烙在他的灵魂上。安娜的获救是第一步，但远非胜利。伊莎贝拉的网仍在收紧，伦敦疯人院的阴影，以及她对安娜“处理掉”的冷酷计划，都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安娜不能留在这里，”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低沉而果断，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伊莎贝拉发现她失踪，必定会大肆搜查庄园。这里太危险。”

　　沈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必须把她送到托马斯那里去！”只有怀特律师的助手，才能给安娜提供相对安全的庇护，并且是联系被软禁的怀特律师的关键桥梁。

　　塞巴斯蒂安点头，眉头紧锁：“但如何送出去？本和伊莎贝拉随时可能回来，庄园的守卫也加强了。”他的目光扫过暗梯入口，摇了摇头，“暗梯出口虽然隐蔽，但带着一个孩子频繁进出，风险太大，而且托马斯的具体住处我们并不清楚。”

　　难题再次摆在面前。他们救出了安娜，却似乎陷入了另一个困境。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蜷缩在床角的安娜，怯生生地抬起小脸，小声说道：“托马斯叔叔……他以前偷偷来看过我一次，在旅店窗外……他跟我说，如果我能逃出来，可以去小镇东边风铃草巷尽头，红色屋顶的铁匠铺找他……他说那里的乔治铁匠是好人，可以信任……”

　　风铃草巷，红色屋顶的铁匠铺，乔治铁匠！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如同黑暗中透进的一束光！托马斯果然早有准备，甚至为安娜规划了逃生的后路！

　　塞巴斯蒂安与沈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铁匠铺，一个相对开放又不易引人怀疑的场所，确实是传递信息和暂时藏匿的好地方。

　　“必须立刻行动，”塞巴斯蒂安当机立断，“趁伊莎贝拉还没从教堂回来，趁旅店看守失踪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他看向沈清，眼神凝重，“这次，只能靠你了。带着安娜，从庄园后门走，我知道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径可以绕到小镇东边。找到那个铁匠铺，把安娜交给乔治铁匠，并告诉他托马斯的名字。”

　　他将那枚用来撬锁的发簪递给沈清：“这个你带着，以防万一。”他又从暗格里（他显然在阁楼也做了些准备）取出一小包钱币和一块硬邦邦的黑面包塞给沈清，“路上小心，无论如何，保护好安娜，也保护好你自己。”

　　沈清接过东西，感觉责任重大，手心再次被冷汗浸湿。她看着塞巴斯蒂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又看了看安娜那充满依赖和恐惧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我一定做到。”

　　没有时间犹豫。沈清迅速给安娜套上一件自己旧外套改小的、不起眼的灰色斗篷，拉低兜帽，尽量遮住她的脸。然后，她拉着安娜的手，在塞巴斯蒂安凝重目光的注视下，悄悄溜出阁楼，凭借着对仆人通道的熟悉和塞巴斯蒂安指示的偏僻小径，小心翼翼地避开偶尔路过的仆役，朝着庄园荒废的后门摸去。

　　寒风呼啸，吹动着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沈清紧紧拉着安娜，沿着一条被积雪和枯草覆盖的、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路快速前行。安娜很乖，尽管害怕得瑟瑟发抖，却紧紧咬着嘴唇，努力跟上沈清的步伐，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们有惊无险地绕到了小镇东侧。这里比中心广场更加破败萧条，房屋低矮稀疏。按照安娜的描述，她们很快找到了那条名为“风铃草”的狭窄巷子，以及巷子尽头那间有着显眼红色屋顶、门口挂着马蹄铁标志的铁匠铺。

　　铺子里传来有节奏的“叮当”敲击声，空气中弥漫着煤炭和金属灼烧的气味。沈清深吸一口气，拉着安娜走了进去。

　　铺子内部光线昏暗，炉火正旺，一个身材魁梧、围着皮质围裙、手臂肌肉虬结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她们，用力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流淌下来。

　　听到脚步声，男人停下了手中的锤子，转过身来。他有一张饱经风霜、线条硬朗的脸，眉头习惯性地皱着，眼神却并不凶恶，反而带着一种劳动人民特有的质朴和审视。他的目光扫过穿着女仆服装、神色紧张的沈清，最后落在被她护在身后、裹在灰色斗篷里的安娜身上。

　　“有什么事？”男人的声音粗嘎，如同他敲打的金属。

　　沈清的心脏怦怦直跳，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尽量清晰地说道：“请问……是乔治铁匠吗？我们……是托马斯先生让我们来的。”她特意加重了“托马斯”这个名字。

　　乔治铁匠的眉头瞬间皱得更紧，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走到铺子门口，警惕地朝外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关上了半掩的木门，插上门栓。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盯着沈清和安娜，语气低沉而严肃：“托马斯？他让你们来做什么？这孩子是……？”他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安娜这时怯生生地从沈清身后探出头，小声叫了一句：“乔治伯伯……”

　　乔治铁匠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他蹲下身，仔细看着安娜的小脸，眼中充满了震惊、怜惜，以及一丝压抑的愤怒。“安娜？真的是你？老天，他们把你怎么样了？”他粗糙的大手想碰碰安娜的脸颊，又怕弄疼她似的缩了回去。

　　“乔治先生，”沈清抓紧时间说道，“托马斯先生告诉我们，您值得信任。安娜刚从伊莎贝拉夫人的囚禁中逃出来，我们把她送到您这里，希望您能暂时保护她，并联系托马斯先生。”

　　乔治铁匠猛地站起身，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伊莎贝拉……那个毒妇！”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就知道！伊芙琳夫人死得不明不白，现在连孩子都不放过！”

　　他看向沈清，眼神复杂：“你是鸦羽庄园的女仆？你在帮塞巴斯蒂安少爷？”

　　沈清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乔治铁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妻子……以前是伊芙琳夫人的侍女。很多年前，夫人从一场重病中救回了她的命，还资助我们开了这间铁匠铺。没有夫人，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怀念与感激，“夫人是个好人，真正的贵族。她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他看向安娜，目光柔和下来：“孩子，别怕，乔治伯伯这里安全。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没人能再伤害你。”他又转向沈清，从旁边的工具架上拿起一把打造精良、寒光闪闪的短柄匕首，塞到沈清手里。

　　“这个你拿着，防身用。”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我知道庄园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伊莎贝拉手眼通天，本管家也不是善茬。你们在里面，如同羊入虎口。”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他的铁匠铺，仿佛在审视自己所有的力量，然后压低声音，对沈清说道：“告诉塞巴斯蒂安少爷，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镇上还有很多记得伊芙琳夫人恩情的人，看不惯伊莎贝拉所作所为的人。如果……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如果时机到了，需要人手，就来告诉我。”

　　他用力拍了拍结实的胸膛，眼神灼灼：“我乔治，还有我认识的几个老伙计，绝不会袖手旁观！夫人救过我妻子的命，这份恩情，我一直记着！”

　　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如同在冰封的绝境中，猛然点燃了一簇篝火。温暖而有力。

　　沈清紧紧握着那把沉甸甸的匕首，感受着金属冰冷的触感和乔治铁匠话语中的炽热，心中百感交集。原来，在这座被伊莎贝拉阴影笼罩的小镇上，依然存在着未被磨灭的良知与勇气，存在着愿意为了恩情和正义而挺身而出的普通人。

　　“谢谢您，乔治先生！”沈清由衷地说道。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乔治铁匠摆摆手，催促道，“安娜交给我，你们放心。告诉少爷，忍耐，等待，但也……做好准备。”

　　沈清最后看了一眼已经被乔治铁匠护在身后的安娜，小女孩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虽然还有恐惧，但更多了一份安心。

　　沈清不再停留，将匕首小心藏好，拉紧斗篷，迅速离开了铁匠铺，沿着来路返回庄园。

　　寒风依旧凛冽，但她的心中，却因为乔治铁匠那番话，而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在这片被阴影覆盖的土地下，反抗的根须，正在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