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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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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安娜安全托付给乔治铁匠,如同在风雨飘摇的孤舟上,暂时寻到了一处可以系缆的礁石。沈清沿着偏僻小径返回庄园的过程,比去时更加谨慎,心脏始终悬在嗓子眼,直到那扇荒废的后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她才敢稍稍吐出一口浊气。乔治铁匠那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如同怀揣着一块温热的炭火,在她冰冷的心底持续散发着微光,驱散了些许孤军奋战的寒意。
然而,这丝微光很快便被庄园内部更浓重的阴影所吞噬。
她刚悄无声息地溜回阁楼附近,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和检查身上是否沾了泥泞,莉莉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便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堵住了她的去路。
“苏芮,”莉莉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一丝诡异的恭敬,“夫人要见你。在餐厅。现在就去。”
伊莎贝拉要见她?在餐厅?在这个时间?
沈清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从外部带回的些许暖意。伊莎贝拉从教堂回来了?她是否已经发现了安娜的失踪?或者,这只是又一次试探与施压?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沈清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莉莉身后,朝着主楼那间平日里只在重要场合使用的正式餐厅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即将碎裂的薄冰之上。
餐厅的门敞开着。与往日宴会时的灯火通明、宾客如云不同,此刻的餐厅显得异常空旷和冷清。长长的桃花心木餐桌上,没有铺着洁白的桌布,也没有摆放琳琅满目的银质餐具和晶莹的水晶杯。只有餐桌的最尽头,靠近壁炉的位置,摆放着两套孤零零的餐具——一套是精致昂贵的东方骨瓷,另一套则是普通仆役使用的粗陶。
伊莎贝拉夫人独自一人,端坐在主位那张高背扶手椅上。她换下了一身肃穆的黑色教堂礼服,穿着一件颜色相对柔和的深蓝色丝绒长裙,领口别着一枚珍珠胸针,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温和的笑意。壁炉里的火焰在她身后跳跃,却无法温暖她眼底那层不变的冰霜。
莉莉将沈清带到餐厅门口,便躬身退下了,并顺手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雕花繁复的餐厅大门。
“砰。”
关门声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像是一个仪式开始的信号。
现在,这里只剩下伊莎贝拉和沈清两个人。空气凝滞,只有壁炉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过来坐吧,苏芮。”伊莎贝拉开口了,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亲切”,她指了指对面那张摆放着粗陶餐具的椅子。
沈清依言走上前,在那张硬木椅子上坐下,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她低垂着眼眸,不敢与伊莎贝拉对视,心中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以及应对之策。
“不必紧张,”伊莎贝拉拿起手边的银质铃铛,轻轻摇了一下,清脆的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我叫你来,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
餐厅的侧门被推开,一个沈清没见过的、面容刻板的中年女仆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壶红茶,几碟精致的点心,以及一小碟撒着糖霜的司康饼。女仆将茶壶和点心放在伊莎贝拉面前,又将那碟司康饼和一套粗陶茶具放在沈清面前,然后便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尝尝吧,这是厨房新烤的司康饼,味道还不错。”伊莎贝拉亲自执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红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部分表情。她没有给沈清倒茶,意思很明显——沈清不配与她共用那套骨瓷茶具,也不配享用那壶显然品质更高的红茶。
这看似随意的安排,充满了不动声色的羞辱与阶级划分。
沈清没有去碰那碟司康饼,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伊莎贝拉切入正题。
伊莎贝拉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红茶,放下茶杯,目光终于落在了沈清身上,那目光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苏芮,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开口,语气依旧“温和”,“比庄园里大多数浑浑噩噩的下人都要聪明。也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我们可以进行一次……更有效率的谈话。”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枚珍珠胸针在炉火光下泛着温润却冰冷的光泽。
“我知道,塞巴斯蒂安……我的继子,他的一些……异常的言行,可能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解,甚至……同情。”她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我也知道,你和他之间,似乎有一些……过于频繁的接触。”
沈清的心脏骤然收紧,指尖冰凉。她果然一直在监视!
“但是,苏芮,”伊莎贝拉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恳切”的劝诱,“你要明白,塞巴斯蒂安的病情……很严重,也很危险。格伦医生的诊断书你也听到了。他活在幻想和偏执里,他的话语,他的承诺,都是不可信的。靠近他,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她拿起旁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麂皮小钱袋,推到餐桌中间,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里是一百英镑,”伊莎贝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足够你在任何一个地方,开始一段崭新的、安稳的生活。我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帮你找一个好人家继续做女仆,甚至……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物色一个老实本分的丈夫,让你彻底摆脱仆役的身份。”
一百英镑!这对于一个女仆来说,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足以改变一生的命运!
伊莎贝拉紧紧盯着沈清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离开鸦羽庄园,离开塞巴斯蒂安。拿着这笔钱,去过你该过的平静生活。这对你,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她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但如果你执意要留下,执意要……卷入一些你不该卷入的事情,那么,后果恐怕不是你,或者你关心的人,所能承受的。”
她意有所指,目光仿佛能穿透沈清,看到那远在铁匠铺的安娜,看到那隐藏在塔楼暗影中的塞巴斯蒂安。
威逼与利诱,胡萝卜与大棒,被伊莎贝拉运用得淋漓尽致。
餐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壁炉的火苗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将两人对峙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地板上,拉长,扭曲。
沈清低着头,看着面前那碟冰冷的司康饼和那袋沉甸甸的、足以买断她未来和良心的金钱。心跳如鼓,血液在耳膜中轰鸣。
一百英镑,安稳的生活,脱离苦海的机会……这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如果她还是刚穿越来时那个只想活下去的沈清,或许会动摇。
但她已经不是了。
她见过伊芙琳夫人肖像画下隐藏的血色秘密,抚摸过塞巴斯蒂安眼罩下狰狞的伤疤,读过伊芙琳夫人字字血泪的记录,听过安娜在囚禁中的啜泣,感受过玛莎被迫背叛的痛苦与乔治铁匠仗义执言的温暖……她也无法忘记,塞巴斯蒂安在那绝望囚笼中,依然传递给她的信任,以及他抱着安娜奔跑时,那笨拙却真实的保护姿态。
她无法用这沾满罪恶与鲜血的钱,去买自己的“安稳”。
她缓缓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伊莎贝拉那冰冷而充满压迫感的目光。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
“夫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餐厅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谢谢您的……慷慨。但是,我不能接受。”
她将目光从钱袋上移开,重新落回伊莎贝拉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会离开庄园。我也不会背叛塞巴斯蒂安先生。”
伊莎贝拉脸上的那丝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面具骤然碎裂,露出了底下冰冷坚硬的真实。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被忤逆的震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阴沉。
餐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好……很好……”伊莎贝拉缓缓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她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沈清,那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的声音冰冷刺骨,再没有丝毫掩饰,“既然你选择和他一起……发疯……”
她猛地抬手,将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红茶狠狠摔在地上!
“砰啷——!”
精致的骨瓷茶杯瞬间粉碎,深红色的茶汤如同鲜血般溅落在光洁的地板上,触目惊心!
“那你就和他一起……彻底疯下去吧!”
摔杯为号!
几乎在茶杯碎裂的同时,餐厅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撞开!莉莉带着两名身材高大、面目凶狠、绝非庄园普通仆役的男人冲了进来,他们的眼神冰冷,带着职业性的狠戾,显然是伊莎贝拉蓄养的打手!
“把她给我拿下!”伊莎贝拉指着沈清,声音尖利,充满了杀意,“锁进地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打手立刻如狼似虎地朝沈清扑来!
鸿门宴的真面目,终于彻底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