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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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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本移交后,沈清的心并未完全落下,反而因塞巴斯蒂安那句“应对伊莎贝拉和雷蒙德接下来的反扑”而悬得更高。庄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莉莉虽然暂时收敛,但那怨毒的目光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本管家的巡视也变得更加频繁和不可预测,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似乎在搜寻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
沈清知道自己必须更加谨慎,但修复画作所需的某种特殊松节油和更精细的解胶剂已经告罄,庄园的储物间里没有储备。这些东西只能去山脚下的小镇购买。她向玛莎请示,玛莎犹豫再三,还是帮她找了个由头,安排她在次日清晨,跟随庄园负责采购食材的马车一同前往小镇。
“快去快回,”玛莎在她出发前,偷偷塞给她几枚小小的硬币,那是她微薄薪水的一部分,“别跟陌生人搭话,尤其别提庄园里的事,买完东西立刻回来。”
沈清感激地点点头,将硬币和采购清单小心收好。她知道这趟出行充满风险,但也是必要的。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马车碾过潮湿的碎石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沈清坐在车夫——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旁边,裹紧了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旧斗篷,目光掠过道路两旁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枝桠扭曲的枯树林。越是靠近小镇,她的心情就越是复杂,既有暂时逃离庄园压抑环境的些微松弛,也有对未知人群和潜在危险的警惕。
鸦羽镇坐落在山谷中,规模不大,灰扑扑的石砌建筑挤在一起,尖顶的教堂是其中最显眼的所在。空气中弥漫着煤烟、马粪和新鲜面包混合的气味。马车在镇广场边缘停下,车夫只给了她一个时辰的时间。
沈清拉低斗篷的兜帽,尽量不引人注目地快步走向记忆中那家唯一的杂货铺。店铺门脸狭窄,橱窗上落着灰,里面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和五金工具。
她推门进去,门铃发出刺耳的“叮当”声。店主是一个身材干瘦、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铃声,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着她。
“需要什么?”他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沈清拿出清单,指向上面列出的物品。店主慢吞吞地起身,开始在杂乱的货架上翻找。就在他转身去拿放在高处的松节油时,他像是随口问道:“生面孔?你是……鸦羽庄园新来的?”
沈清心里一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店主将一瓶松节油放在柜台上,目光在她粗糙的手指和洗得发白的裙摆上扫过,确认了她的女仆身份,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某种令人不适的意味。“听说……你跟庄园里那位‘疯癫’的少爷,走得很近?”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传播秘闻的兴奋与恶意。
流言已经传到这里了!沈清的心脏猛地一沉。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回答,只是催促道:“还有解胶剂,麻烦快一些,我赶时间。”
店主却不依不饶,一边慢悠悠地找着解胶剂,一边继续用那种令人作呕的语气说:“镇上都在传呢,说塞巴斯蒂安少爷为了个女仆大发雷霆,把另一个女仆追打得满庄园跑……啧啧,真是疯了。小姑娘,我劝你离他远点,跟疯子扯上关系,没好下场的。说不定哪天,他就把你……”他做了个掐脖子的动作,脸上露出夸张的恐惧表情。
沈清感到一阵反胃,怒火在胸中翻腾,但她知道不能在这里发作。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沉默地等待着。
终于,店主磨蹭着找到了解胶剂,和她需要的其他几样小东西。沈清迅速付了钱,几乎是抢过打包好的物品,转身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当她推开杂货店的门,走到略显空旷的街道上时,却发现情况不妙。
三个穿着邋遢、面色不善的男人堵在了她的面前。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劣质酒精和汗臭味,眼神浑浊,带着不怀好意的打量,显然是镇上游手好闲的地痞。
“哟,这不是鸦羽庄园的小女仆吗?”为首一个留着络腮胡、缺了颗门牙的男人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嬉皮笑脸地凑近,“急着去哪儿啊?陪我们哥几个玩玩呗?”
“听说你跟那个疯少爷有一腿?滋味怎么样?跟疯子搞刺激不?”另一个瘦高个发出猥琐的笑声,伸手就想来摸沈清的脸。
沈清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脊背撞在了冰冷的店铺外墙上,退路被堵死了。她心脏狂跳,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头顶。她环顾四周,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远处有几个人瞥见这边的情况,却立刻低下头,匆匆走开,没有人愿意招惹麻烦。
“滚开!”沈清厉声喝道,声音却因恐惧而带着一丝颤抖。她将手中的采购袋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最后的盾牌。
“脾气还不小?”络腮胡男人嗤笑一声,和另外两人形成合围之势,将她困在墙角,“哥几个今天就想跟你‘聊聊’,别不给面子!”
那只肮脏的手再次伸来,目标是她斗篷的系带。沈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准备拼死反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猛地炸裂在清晨小镇的上空!声音来自不远处的一条小巷!
枪声的回音在石砌建筑之间震荡,惊起了远处教堂钟楼顶的几只灰鸽,扑棱着翅膀飞走。
三个地痞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僵住,脸上的□□和嚣张瞬间被惊恐取代。他们下意识地抱头蹲下,惊恐地四处张望。
“枪!是枪声!”
“怎么回事?!”
“快跑!”
络腮胡男人反应最快,也顾不上去抓沈清了,低吼一声,连同两个同伙,连滚带爬地朝着与枪声传来方向相反的小巷深处仓皇逃窜,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街道上彻底空了,只剩下沈清一个人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枪声的余威还在耳边轰鸣,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那条幽暗的小巷入口空无一人,只有淡淡的硝烟味随风飘来,证明着刚才那并非幻觉。
是谁?
是谁开的枪?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街道对面的建筑,扫过那些紧闭的窗户和狭窄的缝隙。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远处街角,一棵叶子几乎落光的高大橡树后。
那里,一个戴着宽檐黑色礼帽、穿着深色长外套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迅速隐入树后的阴影中,消失不见。在他转身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他肩膀上背着一杆老式的□□,枪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青烟。
尽管距离较远,尽管他刻意隐藏,但那惊鸿一瞥的侧影轮廓,那熟悉的身形步伐,以及那顶她曾在塔楼瞥见过的黑色宽檐帽……
是塞巴斯蒂安!
他竟然跟来了小镇!他一直在暗中跟着她!刚才那救命的空枪,是他开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沈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他竟敢冒险离开庄园、出现在小镇的震惊,还有一丝……无法忽视的、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般,在她心湖中漾开层层涟漪的悸动。
他用他最极端的方式,再次保护了她。不是伪装疯癫的驱赶,而是直接用枪声震慑,用最直接的危险,驱散了逼近她的危险。
他并非完全被困在塔楼。他拥有自己的方式和渠道,甚至拥有武器。他对她的安危,关注到了如此程度。
沈清扶着墙壁,慢慢站直身体。冰冷的石壁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但胸口那片贴着钥匙和手帕的皮肤,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温热。
她没有时间去深究那身影是否真的是他,也没有时间去品味那复杂的情绪。车夫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此地不宜久留。
她紧了紧怀中的采购袋,低下头,快步朝着镇广场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有些虚浮,但目光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流言蜚语,恶意中伤,甚至直接的威胁……这座庄园及其阴影所及之处,无处不在。但与此同时,一种沉默而强大的守护力量,也在这片阴影中悄然运作着。
回到马车上,车夫依旧沉默,似乎对小镇上发生的插曲一无所知。马车缓缓启动,载着沈清和那包来之不易的修复材料,以及满腹的心事,重新驶向那座矗立在山坡上、如同巨大灰色囚笼的鸦羽庄园。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小镇。阳光终于勉强穿透云层,给灰暗的建筑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金边。在那光影交错之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消失在树后的、戴着黑色宽檐帽的孤独身影。
下一次,当她再见到他时,她是否该问一句,那声枪响,是否真的与她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