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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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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绣着“S”的亚麻手帕,被沈清小心翼翼地清洗干净,晾干后,与那把黄铜钥匙一起,贴身处藏好。它不再仅仅是一件物品,更像一个无声的盟约,一个在黑暗困境中悄然递出的橄榄枝,提醒她并非全然孤军奋战。
然而,如何将账本安全送达塞巴斯蒂安手中,仍是横亘在眼前的巨大难题。塔楼的监视有增无减,莉莉在经历了上次的惊吓后,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肢体挑衅,但那怨毒的目光和含沙射影的闲言碎语,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
转机出现在两天后的深夜。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阁楼的窗棂,发出催眠般的节奏。沈清睡得很浅,连日来的紧张和忧虑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叩叩”声,像是某种鸟类在啄击木头的声响,将她从混沌的边缘惊醒。
声音来自窗户。
她的心脏瞬间提起,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是风吗?还是……?
她悄无声息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斜开的小窗。雨声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但那“叩叩”声依旧固执地响着,规律而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拨开窗帘一角,朝外望去。
窗外一片漆黑,雨丝在夜色中织成朦胧的纱幕。然而,就在窗框下方,借着一丝微弱的天光,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系在细绳上的小纸卷,正随着微风和敲击轻轻晃动。细绳的另一端,消失在楼下的黑暗中。
是塞巴斯蒂安!他用了某种方法,从塔楼将信息送到了她的窗口!
沈清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冰冷的雨丝立刻飘了进来,打湿了她的脸颊和手臂。她迅速解下那个被油纸包裹、以防被雨水浸湿的纸卷,然后飞快地关上了窗。
回到床边,就着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她颤抖着打开纸卷。里面是一张质地粗糙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塞巴斯蒂安的,用炭笔写成,简洁而有力:
“明晚此时,暗梯口。带‘找到的东西’。小心耳目。”
没有落款,但意思明确无比。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拿到了账本!他指定了交接的地点和时间——那个他曾指引她逃离塔楼的、位于庄园后院的暗梯出口。
沈清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直到炭笔的字迹几乎要被汗水洇湿。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令人窒息的寒意。她将纸条凑近油灯,看着火苗将其吞噬,化为一小撮灰烬。
第二天一整天,沈清都处在一种高度警觉和隐秘的期待中。她不动声色地完成日常工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沉默寡言,但内心的潮汐却汹涌澎湃。她反复确认账本在裙撑夹层中的位置,思考着夜间行动的路线,设想着可能遇到的意外及应对。
夜晚终于在一片压抑的宁静中降临。雨已经停了,但云层依旧厚重,遮蔽了星月,庄园沉浸在一片深沉的黑暗里,只有巡夜人偶尔提着的灯笼,如同鬼火般在远处游弋。
沈清等到阁楼内外彻底寂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才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门。她没有走室内楼梯,而是选择了一条更隐蔽、也更危险的路线——沿着仆人通道,绕到庄园侧翼的一扇很少使用的小门,从那里进入后院。
夜晚的庄园后院,比白天更加阴森。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黑影,仿佛潜藏着无形的怪物。杂草丛生,沾满了雨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子,冰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湿土、腐烂植物和夜间花朵混合的诡异香气。
她凭借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暗梯出口的方向摸去。那里被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遮掩,极其隐蔽。雨水从树叶上滴落,发出“嘀嗒”声响,在她听来如同放大的鼓点。
终于,她看到了那片灌木丛,以及其后若隐若现的、与庄园石壁几乎融为一体的狭窄出口。出口处的藤蔓似乎被清理过,留出了一人通过的缝隙。
她刚靠近,一个黑影便从暗梯出口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显现出来。是塞巴斯蒂安。
他依旧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银色眼罩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动作干脆利落。
沈清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裙撑夹层中取出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皮革笔记本,递到他的手中。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在接触到笔记本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紧紧握住,仿佛抓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迅速将笔记本塞入自己的外套内侧,然后低声道:“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他转身重新没入暗梯的黑暗中,沈清紧随其后。暗梯内部狭窄而陡峭,弥漫着陈年灰尘和石头的冰冷气息。塞巴斯蒂安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使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他的脚步也异常稳健。
他没有带她回塔楼,而是沿着暗梯向下,来到了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地方——似乎是一个位于塔楼地基部分、被改造成秘密储藏室的小房间。房间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四周。这里堆放着一些蒙尘的画框、废弃的家具,以及几个上了锁的木箱,空气滞闷,但相对安全。
塞巴斯蒂安走到房间中央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木桌旁,迫不及待地取出笔记本,就着微弱的灯光,翻看起来。
沈清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下颌咬得死紧。随着阅读的深入,他右眼中的情绪剧烈地翻涌着——震惊、愤怒、痛苦,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恨意。
当他翻到记录伊莎贝拉伪造签名、将大笔收益转入“R先生”账户的那些页面时,他的拳头猛地砸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晃动。
“果然是她!”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伪造签名,转移财产……我就知道!母亲绝不会轻易放弃海外庄园,那是外祖父留给她的最重要的遗产!”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清,眼神锐利如刀:“这个‘R先生’,就是我的远房舅舅,雷蒙德!他一直游手好闲,觊觎赫尔曼家的财产,和伊莎贝拉早有勾结!”
他快速翻动着账本,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看这里,还有这里……每年都有巨额收益从加勒比的种植园汇出,然后被转入那个匿名账户……伊莎贝拉要的不只是英国的财产,她想要的是赫尔曼家族所有的根基!”
他“啪”地一声合上账本,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母亲肯定把真正的地契藏起来了,伊莎贝拉找不到地契,就无法完全掌控那座庄园,所以她才会如此焦急,不惜让本翻遍书房!”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房间角落一个蒙尘的木箱前,从里面翻找出一张泛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旧地图。他将地图在桌上铺开,指向一个被特意标注出来的、位于加勒比海区域的岛屿。
“就是这里,”他的指尖点在那个标注上,声音低沉而肯定,“母亲生前常跟我提起这里,说那里的阳光、沙滩,还有那片广袤的甘蔗园……这是赫尔曼家最重要的海外资产之一。”
沈清凑近看去,地图绘制精细,那个岛屿被清晰地标注出来,旁边还有手写的注释,是关于土壤和作物的情况。而在岛屿图案的旁边,盖着一个清晰的印章,印章的图案正是一只抓着橄榄枝的雄鹰,下方是一行花体字——“White&Associates,Lincoln's Inn,London”。
怀特律师的印章!
“母亲把地图和律师信息放在一起……”塞巴斯蒂安沉吟道,目光在地图和账本之间来回移动,“她是在暗示,找到怀特律师,不仅能解决英国这边的麻烦,也可能关系到海外庄园的归属。”
他抬起头,看向沈清,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只裸露的右眼中,燃烧着混合了仇恨与决心的火焰。
“我们不仅要揭露伊莎贝拉伪造签名、转移财产的罪行,还必须保住海外庄园。那是母亲的心血,绝不能让它们落入那对豺狼之手!”
账本的发现,如同拼上了关键的一块拼图,让伊莎贝拉和雷蒙德的阴谋清晰地暴露出来。而海外庄园这条线索,将斗争的舞台从阴郁的鸦羽庄园,延伸到了阳光炽烈的加勒比海,以及迷雾重重的伦敦法律界。
前路的艰险,似乎又增加了几分,但目标,却也前所未有的明确。
塞巴斯蒂安将账本和地图小心收好,看向沈清的目光复杂难明,其中似乎有感激,有依靠,还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沉重。
“这本账本,是关键。”他最终说道,声音恢复了冷静,“我们需要制定计划,如何利用它,如何联系怀特律师,以及……如何应对伊莎贝拉和雷蒙德接下来的反扑。”
小小的秘密房间里,油灯的光芒摇曳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仿佛两个在巨大阴谋的蛛网上艰难挣扎,却决心要撕破这黑暗的囚笼,寻回光明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