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衍》通绊

2、灼热与微凉

　　第一次相遇的那点涟漪，很快就被日复一日的题海和喧嚣所淹没。凌烬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凌烬，而时雨也依然是那个在班级里人缘很好、笑容明亮的时雨。他们的座位隔了大半个教室，像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

　　直到一周后，那个闷热的周五下午。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内容是几乎让所有男生都血脉偾张的篮球对抗赛。凌烬本来无意参与，却被体育老师硬生生点名叫上了场，安排打他不算擅长的得分后卫。夏末的阳光依旧毒辣，晒得塑胶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不知是天气太燥，还是对手的防守动作太过粗野，一场友谊赛渐渐打出了火药味。凌烬在一次突破中，被对方中锋恶意地伸脚绊倒，整个人失去平衡，右手掌和手肘在粗糙的地面上狠狠擦过，瞬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鲜红的血珠从擦破的皮肤下迅速渗了出来，混着沙砾，看起来有些狼狈。裁判的哨声、队友的惊呼、对手假惺惺的道歉声混杂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他皱了皱眉，没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场边，用没受伤的左手拿起一瓶矿泉水，面无表情地冲洗着伤口。沙砾刺痛伤口，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那疼痛属于别人。

　　“喂，凌烬！你没事吧？”体育老师跑过来询问。

　　“没事。”他声音冷淡，甚至没抬头。

　　“快去医务室处理一下，感染就麻烦了！”老师不放心地叮嘱。

　　凌烬不置可否，他讨厌医务室那股消毒水味，更讨厌被人当作伤员对待的感觉。他打算直接回教室收拾书包。

　　就在他甩了甩湿漉漉的右手，准备离开操场时，一个身影小跑着来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时雨。她刚结束女生的垫上运动，额头上也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她手里拿着一个淡绿色、印着猫咪图案的小小急救包，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凌烬同学，你的手……需要处理一下。”她仰头看着他，声音依旧清润，但比上次在教室门口多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带了碘伏棉签和创可贴，很快的，比去医务室方便。”

　　阳光从她身后打过来，给她周身晕开一圈柔和的光晕。她递过来的那个卡通急救包，与眼前这个刚从不愉快的冲突中下来的少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凌烬愣住了。他习惯了独自治愈伤口，习惯了旁人或惊讶或同情但最终都会移开的目光。这种直接、主动、甚至有些“多管闲事”的靠近，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已经晚了。

　　他看到她目光落在他仍在渗血的手掌上时，轻轻蹙了下眉，那眼神里的担忧不似作伪。

　　“不用。”他生硬地拒绝，试图绕开她。

　　“伤口里有沙子，不清理干净会留疤的。”时雨却意外地执着，她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了一小步，直接打开了急救包，熟练地掰断了一支碘伏棉签。那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立刻飘散开来。“很快，三十秒就好。”

　　她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闹别扭的小朋友，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

　　凌烬僵在了原地。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看着她微微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用棕色的棉签擦拭他掌缘的伤口。碘伏带来的微凉触感，与她指尖偶尔不经意碰触到他皮肤的温度，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很轻，很柔，与他刚才在球场上的冲撞和地面的粗粝感截然不同。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茉莉花香的洗发水味道，驱散了鼻尖的血腥气和尘土味。

　　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操场上奔跑呼喊的声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低头为他处理伤口的女孩，和她轻盈跳动的长睫毛。

　　“好了。”时雨动作利落地贴上一张印着小白云的创可贴，然后才后退一步，松了口气般笑起来，“下次打球要小心一点呀。”

　　凌烬看着自己被妥善包扎好的右手，那个卡通创可贴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奇异地贴合。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微凉和棉签的触感。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底深处漾开圈圈涟漪。

　　他喉结微动，最终，只是很低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少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的温和。

　　时雨弯起眼睛，笑容比阳光还明亮：“不客气！同学之间互相帮助嘛！”

　　她收起急救包，像一只完成任务的快乐小鸟，转身跑向了等待她的女生同伴。

　　凌烬站在原地，抬起右手，看着那片柔软的白云，许久没有动。

　　余烬般的死寂世界里，忽然落下了一场清凉的雨。这一次，雨水没有瞬间蒸发，而是缓缓地、深入地，渗透了进去。

　　灼热的疼痛被微凉的温度安抚，坚硬的外壳被温柔的固执敲开了一道细缝。

　　第二次见面，他记住了她的名字，时雨。也记住了，那场雨，是微凉的，也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