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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绝境同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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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失去了内部的支撑,早已摇摇欲坠的城门在第三次猛烈撞击下,轰然破碎!木块碎屑四处飞溅!
钢铁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碎木和烟尘,汹涌而入!
然而,冲入瓮城的铁浮屠骑兵却发现,他们面对的并非惊慌失措的守军,而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死亡陷阱!
瓮城之内,地面不知何时被泼满了混合了油脂的泥浆,雨水非但没有将其冲刷干净,反而让地面变得更加湿滑泥泞!
重达数百斤的人马具装,一旦陷入其中,速度骤减,步履维艰!
与此同时,瓮城两侧的城墙以及内侧主城墙之上,无数早已准备就绪的守军冒出头来!
“放!!”
这一次,不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密密麻麻的、专门用来对付重甲的破甲锥箭!居高临下,射击陷入泥泞、行动迟缓的目标!
“噗噗噗噗——!”
如同疾风骤雨般的箭矢,带着可怕的穿透力,从四面八方射向瓮城内的铁浮屠!
尽管甲胄坚固,但在如此近距离、如此密集的攒射下,战马的关节、骑士的面甲和甲胄连接处的薄弱环节,纷纷被穿透!
人仰马翻!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钢铁巨兽,此刻成了被困在泥潭中的活靶子!
惨嚎声,战马的悲鸣声,箭矢入肉的闷响,瞬间充斥了整个瓮城!
后续的铁浮屠骑兵收势不及,依旧不断涌入,与前方受阻的同伴撞在一起,阵型大乱,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落闸!”谢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早已悬在瓮城入口上方的千斤闸轰然落下,截断了铁浮屠的退路,也阻止了后续部队的涌入!
瓮城,瞬间化为一座钢铁的坟墓!
几乎在同一时间,水门方向的战斗也出现了转机。
裴观野发现,无论他们如何奋勇杀敌,登上城墙的夏军依旧源源不断。
他敏锐地察觉到,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登上城墙的士兵,而在于江心那几艘不断输送兵力的楼船,尤其是那艘最大的指挥舰!
“薛不舟!这里交给你!给我顶住!”
裴观野大吼一声,不等薛不舟回应,竟猛地一个纵身,抓住一根勾在女墙上的敌军钩锁,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沿着那湿滑的绳索,悍然向下滑去!
“将军!!”城头一片惊呼。
裴观野的目标,正是那艘指挥舰!
他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鹰,精准地落在指挥舰的甲板上,就地一滚,卸去冲力,长刀已然出鞘!
“敌袭!保护将军!”船上的夏军水师精锐反应极快,立刻围杀上来。
裴观野夷然不惧,长刀舞动如轮,在水师士兵中掀起一片血雨。
他根本不与普通士兵纠缠,目光死死锁定了被众多亲卫簇拥在船楼处的敌军水师将领。
“挡我者死!”
他怒吼一声,如同魔神降世,硬生生在密集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敌将!
那水师将领显然没料到有人敢单枪匹马冲舰斩将,脸色大变,急忙后退。但他身边一名持盾的魁梧亲卫队长迎了上来。
“滚开!”裴观野势若疯虎,一刀劈下,竟将那厚重的包铁木盾连同其后持盾的手臂,一同斩断!
惨叫声中,裴观野合身撞入那队长怀中,短刃精准地抹过其咽喉。下一刻,他抓起那面残破的盾牌,奋力掷向不远处的敌将!
敌将慌忙闪避,裴观野要的就是这一瞬的空隙!
他脚下一蹬,甲板木板碎裂,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到近前,长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而出!
“噗嗤!”
刀锋透甲而入!
敌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膛的刀尖,又抬头看向眼前这尊浑身浴血、眼神凶戾如野兽的杀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缓缓软倒在地。
主将毙命!
指挥舰上瞬间大乱!
裴观野一把抽出长刀,割下敌将首级,高高举起,运足内力,声震整片江面:“尔等主将已死!降者不杀!!”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盖过了风雨厮杀之声。
江面上的夏军战船,看到指挥舰上的混乱,又见主将首级被敌人高举,军心顿时崩溃!
一些船只开始调头,一些则陷入了茫然无措。
城头压力骤减,纪平趁机指挥守军发动反攻,将登上城墙的残敌尽数歼灭。
雨,不知何时渐渐小了。
南城门内,瓮城中的喊杀声也趋于平息。最后一员陷入泥泞、身中数十箭的铁浮屠骑士,被十几杆长枪同时刺穿,轰然倒地。
钢铁洪流,终是被这血肉与智慧筑成的堤坝,彻底拦住、碾碎。
谢桉立在主城楼垛口,指节因长时间紧握剑柄而微微发白。
他望着瓮城内堆积如山的钢铁残骸与层层叠叠的尸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浓重血腥气的浊气。
风雨声渐歇,厮杀声也慢慢远去,只余下硝烟与死亡的气息在空气中沉浮。
他疲惫地闭上眼,复又睁开,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水门的方向——那里战况最为惨烈,此刻不知是何光景。
几乎在同一时刻,水门残破的城垣上,裴观野刚将长刀从一名夏军偏将的胸膛抽出,温热的血溅上他早已湿透的玄甲。
他拄着刀,微微喘息,环视周遭,确认此段的威胁已暂时清除。
他抬手抹去溅上眉骨的血污,视线仿佛穿透了弥漫的烟尘与尚未散尽的雨雾,遥遥望向主城楼的方向。
两人之间,隔着燃烧的残骸,弥漫的硝烟,堆积的尸身,以及一整座城池的悲壮与疮痍。他们无法看见彼此的身影,甚至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安然。
但就在那一片混乱与死寂交织的虚空里,某种无形的牵引,一种超越了视觉的感知,让他们的心神在刹那间隔空交汇。
没有言语,亦无眼神的碰触。
然而,在主城楼的谢桉,仿佛能感知到水门城头那熟悉的、悍然不屈的战意依旧存在;
而在水门的裴观野,心头也莫名一缓,仿佛被一道沉静而坚定的目光无声抚过。
他们都还活着,都还在战斗。
这一关,他们再次一同闯了过来。那无需确认的信念,比任何对视都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远处,萧瑾的中军大营依旧旗帜林立。
谁都明白,这位大夏皇帝,绝不会就此罢休。
下一场风暴,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滦水的血色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铁浮屠的残骸仍在瓮城中冒着青烟,萧瑾的报复已如毒蛇般悄然而至。
这一次,不是千军万马的冲锋,也不是诡谲的地道或隐秘的水师。
是瘟疫。
最初只是几个负责清理战场、搬运掩埋尸体的辅兵和民夫出现高热、呕吐,身上浮现诡异的黑斑。
军医起初以为是劳累风寒,直至症状迅速恶化,染病者接二连三倒下,死亡接踵而至,恐慌才如同野火般在军中、在城内蔓延开来。
“是黑瘟……”年迈的军医跪在谢桉面前,声音颤抖,面如死灰,
“主上,是黑瘟啊!此疫一旦爆发,十不存一!必须……必须立刻将染病者隔离,焚烧其衣物、居所,接触者亦需严加看管!否则……否则邺都……不战自溃!”
黑瘟。这两个字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穿了刚刚因守城胜利而凝聚起来的士气。
连悍不畏死的玄甲骑士卒,听到这个名字,眼中也本能地流露出恐惧。
谢桉的脸色在烛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个时代,一场大规模瘟疫意味着什么。
那比十五万大军更可怕,是真正能摧毁一切的灾难。
“按军医说的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稳定,
“立刻划出城西废弃营区为隔离区,所有出现症状者,无论兵民,一律移送。接触者单独划区观察。调拨药材,全力救治。纪平,你负责此事,凡有抗拒、隐瞒者,军法从事!”
“得令!”纪平脸色凝重,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一身铠甲带血的陈擎闯了进来。他刚从城头换防下来,脸上还沾着尘土,急声道:
“主上!城内百姓听闻要被强行隔离,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南街,说要见您讨个说法,薛不舟正带人在那边维持秩序,怕要压不住了!”
谢桉眉峰一蹙:“陈擎,你立刻去南街,告诉百姓,隔离不是抛弃,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命。但凡配合者,每日加发半斗粮米。若有煽风点火之人,直接拿下!”
“明白!”陈擎领命,转身时不忘补充,“王上放心,末将晓之以理,绝不会轻易动武。”
命令被迅速执行,但恐慌如同无形的瘴气,依旧在城内弥漫。
哭泣声、哀求声、以及被强行带走时的挣扎声,给这座刚刚经历血战的城池蒙上了更深的阴影。
黑瘟的阴影与刺鼻的毒烟,如同两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邺都的咽喉。
城内,昔日熙攘的街道如今死寂,只闻零星压抑的咳嗽和远处隔离区传来的哀嚎。
家家门户紧闭,用以塞缝的湿布也难完全阻隔那无孔不入的、带着腐败与硫磺气息的毒烟。
谢桉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但形势依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
隔离区人满为患,尸体堆积的速度远超掩埋的能力。军医们熬红了双眼,试遍了能找到的古方,奈何黑瘟凶戾,药材亦开始短缺。
洒水车碾过空旷的街道,水流混着灰烬和未知的污浊,非但未能清新空气,反而增添了几分泥泞与绝望。
祸不单行。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如其来的瘟疫吸引时,一直沉默的萧瑾,再次动了。
这一次,是火。
数以千计绑着浸油布团的箭矢,被特制的强弓从夏军大营射出,划过一道道弧线,越过城墙,落入邺都城内!
此时天气干燥,加之城内多为木结构建筑,火箭落下,瞬间引燃多处民宅、仓库!
“走水了!走水了!”
城内警钟疯狂敲响,百姓惊慌奔逃,救火的人群与隔离引发的混乱交织在一起,邺都内部,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谢桉刚处理完隔离区的事务,闻讯立刻赶往火场方向。他看着四处腾起的黑烟,听着混乱的哭喊,眼神冰冷到了极致。
萧瑾,不仅要毁掉他的军队,更要彻底摧毁这座城的生机与秩序!
“裴观野!”谢桉厉声喝道。
“在!”裴观野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玄甲上还带着水门血战留下的暗红血迹。
“你带人,稳定秩序!凡趁乱抢劫、散布谣言、冲击隔离区者,杀无赦!”
“明白!”
裴观野眼中凶光一闪,立刻点齐一队杀气最盛的玄甲骑,纵马冲入混乱的街道。
刀锋所向,几声短促的惨叫后,几处趁火打劫的骚乱被迅速镇压,血腥的手段暂时扼住了混乱的蔓延。
谢桉则亲自组织军民救火。他脱下碍事的披风,挽起袖子,与士兵、民夫一同传递水桶,挖掘隔离带。
烟熏火燎,让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无血色,咳嗽不止,但那挺直的脊梁和清晰冷静的指令,却成了混乱中所有人的主心骨。
然而,危机并未结束。
城外,夏军并未趁乱攻城,而是推出了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巨大器械——那不是投石车,而是类似巨型鼓风机的装置!
随着绞盘转动,刺鼻的、带着硫磺和腐烂气味的浓烟被强行鼓入城内!
是毒烟!混合了瘟疫尸体的毒烟!
萧瑾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掩住口鼻!湿布!找湿布!”军官们嘶吼着。
但毒烟无孔不入,顺着风势,迅速在城内扩散。吸入者咳嗽不止,眼睛刺痛,甚至有人当场晕厥。
刚刚被火灾和瘟疫折磨的守军和百姓,再遭重创,士气跌入谷底。
谢桉用湿袖捂住口鼻,看着周围东倒西歪的士兵,看着城内愈发失控的乱象,听着远处隔离区传来的绝望哭喊,心不断下沉。
天灾,人祸,毒计……萧瑾这是要将他们逼入绝境!
就在这时,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是裴观野。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块浸透了清水的厚重棉布,将其中一块塞到谢桉手里,另一块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
他的眼神透过烟雾,依旧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还没完。”他的声音隔着湿布,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火能灭,烟会散,瘟疫……也并非无药可治。”
他指着城内依旧在有序传递水桶、努力挖掘隔离带的士兵和百姓,指着那些即便咳嗽着、也依旧在军官指挥下试图用衣物、门板扇风驱散毒烟的守军:
“你看,他们还没放弃。”
谢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是的,尽管恐惧,尽管绝望,但依旧有人在努力。这座城,还没有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