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危城鏖兵 ...
-
未等守军喘匀气,斥候奔来,急声禀报:“王上!夏军大营调动频繁,宋实甫正率一支精锐绕向城北,似是要袭扰后方粮道!”
谢桉与裴观野同时皱眉。
城北是粮道必经之路,虽有薛不舟的轻骑警戒,可宋实甫老成持重,此番领兵必是有备而来。
“我去拦他。”裴观野抹掉脸上的血,刚要提刀,却被谢桉按住手腕。
“你刚经历恶战,需休整。”谢桉的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我带赵肃去。你守城楼,防备萧瑾趁虚再攻。”
裴观野欲要反驳,却在触及谢桉眼底不容转圜的决绝时,将话咽了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带上我的亲卫。遇强敌不可恋战,以信号为号,我即刻驰援。”
言毕,他将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队亲卫拨给谢桉。
谢桉不再多言,微一颔首,转身利落地点齐赵肃及三千轻骑。
马蹄踏过被血与雨浸透的泥泞土地,队伍如一道离弦之箭,直奔城北而去。
城北地势相对开阔,官道蜿蜒,两侧密林在雨中更显幽深。
薛不舟率领的轻骑已与宋实甫的前锋部队接战,箭矢破开雨幕,发出尖锐的呼啸,金属碰撞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起。
谢桉勒马立于一处高坡,雨水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整个战场。
宋实甫用兵老辣,部队列成坚实的楔形阵列,如同一把尖刀,意图强行撕开薛不舟的防线,直插粮道枢纽。
“赵肃,”谢桉声音冷静,不带一丝波澜,
“带你的人从左翼林间穿插,攻其侧肋。薛不舟,正面加压,缠住他们。中军随我,直取宋实甫中军旗!”
命令简洁清晰,各部闻令而动。
赵肃率部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没入林间;薛不舟得令,率部向前奋力挤压敌军阵线。
谢桉一夹马腹,□□白马如同银色闪电,自高坡疾冲而下。
长剑铿然出鞘,寒光在迷蒙雨丝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直指敌军核心。
他所率的中军精锐紧随其后,如同一柄淬火的利刃,精准而狠戾地切入夏军阵列。
宋实甫确实未料到谢桉会亲自前来,更未料到他的攻势如此迅猛决绝。
他急令变阵防御,然而谢桉的突击已如雷霆般降临,赵肃的侧翼奇袭更是恰到好处地打乱了他的部署。
混乱的厮杀中,谢桉与宋实甫有过一瞬的短兵相接。两人目光碰撞,未有言语,刀剑已然相交,迸溅出刺目的火星。
宋实甫力大刀沉,攻势刚猛;谢桉剑走轻灵,身法迅捷,借助马势与之巧妙周旋。
数个回合后,宋实甫见突破无望,己方伤亡持续增加,果断下令后撤。
谢桉勒住战马,并未下令追击。他冷静地指挥部队清点战场,并立刻着手加固粮道沿线的警戒。
此战虽未全歼敌军,但成功击退宋实甫,确保了粮道命脉的安全。
谢桉率军返回邺都时,已是次日清晨。
连绵的雨势终于渐歇,惨白的阳光勉力穿透厚重的云层,无声地照耀着这座饱经战火、伤痕累累的城池。
随后两日,战场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萧瑾的主力并未发动预期中的大规模攻城,唯有零星的箭矢和模糊的骂阵声偶尔传来,更像是一种疲敌的骚扰。
然而,斥候接连回报,夏军大营内部调动异常频繁,后方更有大量不明物资日夜兼程运抵。
一种模糊却挥之不去的不安,如同阴湿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谢桉的心头。
他站在城头,目光扫过城外连绵的敌营,威胁究竟会来自何方?
他无法断定,只能凭借直觉与经验,下令加派斥候,严密监视城域的任何异动,
同时督促守军抓紧这宝贵的间隙轮番休整,以应对那不知何时便会骤然降临的、更猛烈的风暴。
夏初,闷雷滚过天际,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城头刚经历一场血战,守军尚未来得及喘息,新的危机已悄然降临。
一名浑身湿透、脸色惨白的斥候被架到谢桉面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王上……河……滦水上游……突然出现大量夏军战船!不下百艘!正顺流而下,直扑邺都水门!”
水门!
谢桉瞳孔骤缩。邺都依滦水而建,水门虽是薄弱环节,但历来防范严密,且有铁索拦江,机关重重。
萧瑾是如何在不惊动沿岸哨卡的情况下,将如此规模的战船运至上游?
裴观野听到禀报,脸色瞬间沉下:
“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年的准备,不止是挖地道,练新军,更是在我们看不见的上游,秘密建造了这支水师!”
此刻,正面夏军的攻势再次加强,显然是为了牵制守军主力,为水师突袭创造机会。
“水门守军不多,且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正面。”谢桉快速判断形势,声音冷峻,
“必须立刻增援水门!”
“我去!”裴观野毫不犹豫,“玄甲骑不擅水战,但守御水门城墙尚可。你给我调五百弓弩手,要最好的。”
谢桉深深看他一眼,没有半分迟疑:“好!纪平,你带本部人马,立刻支援水门,一切听裴将军调遣!”
“得令!”
滦水之上,百艘蒙冲斗舰破浪而来,船头包铁,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幽冷的光。船上的夏军水师士卒盔明甲亮,杀气腾腾。
水门城墙相较于主城矮小许多,守军原本就人心惶惶,看到如此庞大的舰队,更是面露惧色。
裴观野与纪平及时赶到。裴观野扫了一眼城下江面,又看了看守军的状态,心知士气可鼓不可泄。
他猛地拔出长刀,指向江心最大的那艘楼船,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江风与水声:
“众将士听着!看见那艘最大的船了吗?那必是敌军主将所在!今日,谁第一个把火箭射进那艘船的船楼,官升三级,赏千金!我裴观野,亲自为他请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原本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
“弓弩手就位!瞄准船帆、船舱!火箭准备!”
“拍竿!调整角度!等敌船进入射程,给我往死里砸!”
“檑木滚石,备足!”
一道道命令下达,水门守军迅速行动起来。
夏军战船开始加速,船头弩机咆哮,粗大的弩箭带着尖啸射向城墙。
同时,无数钩锁从船上抛出,牢牢勾住女墙,悍勇的夏军甲士口衔利刃,开始攀爬!
“放箭!”
火箭如蝗,铺天盖地射向敌船。一些船只的船帆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船上夏军惊呼救火,阵型出现混乱。
巨大的拍竿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下,直接将一艘靠近的斗舰船头砸得粉碎,木屑纷飞,船上的士兵如下饺子般落水。
然而,夏军水师显然也是精锐,冒着箭雨滚石,依旧不断有士兵攀上城头,与水门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裴观野亲临一线,长刀翻飞,每一刀都带走一条性命,所到之处,夏军纷纷倒地。
纪平则指挥弓弩手进行精准狙杀,重点照顾那些试图扩大突破口的敌军军官。
就在水门激战正酣之时,正面战场,异变再生!
萧瑾的中军大营辕门大开,一支全身覆盖重甲、连战马都披着马铠的骑兵,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缓缓开出。
人数不多,仅三千左右,但那股沉默如山、重压如岳的气势,让整个战场都为之一静。
“是……是铁浮屠!”有见识的老兵声音发颤,带着绝望。
铁浮屠,大夏倾尽国力打造的终极重骑,人马皆披重甲,刀枪难入,冲锋起来,堪称战场上的噩梦。
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十二年前平定翊王之乱时,所向披靡。
萧瑾,终于亮出了他最后的王牌!
谢桉站在主城楼上,看着那支在阴沉天光下反射着金属冷光的重骑兵,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早就怀疑萧瑾藏有后手,却没想到是几乎已成为传说的铁浮屠!
这样的重骑,非人力可挡。一旦让他们冲起来,城门必破!
“所有弩车!调整目标!对准铁浮屠!”谢桉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明显加快,
“火油罐准备!长枪阵上前!死守城门!”
他知道,普通的箭矢和刀剑对铁浮屠效果甚微,唯有重型弩箭和火攻,或许能迟滞其冲锋。
而最终,还是要靠士兵的血肉之躯,去硬撼那钢铁洪流。
“轰隆隆——!”
天空炸响一道惊雷,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雨水冲刷着城头的血迹,也让战场变得更加泥泞混乱。
铁浮屠开始加速。
沉重的马蹄踏在泥水里,发出闷雷般的声响,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一道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直扑摇摇欲坠的南城门!
而滦水之上,水门的战斗也已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数艘夏军楼船不顾伤亡,强行靠岸,更多的敌军涌上城墙。裴观野与纪平浑身浴血,率领守军死战不退,城墙之上,尸积如山。
雨越下越大,雷声滚滚。
邺都,这座历经战火洗礼的坚城,迎来了开战以来最严峻的时刻。
陆上,钢铁重骑即将摧城;水上,敌军已登城血战。
谢桉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水和血腥味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看了一眼水门的方向,那里杀声震天,又看向城下那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
他缓缓举起剑,清冷的声音穿透雨幕,响彻在每一个守军耳边:
“诸君——”
“身后即是家园,已无退路!”
“今日,唯有死战!”
“诺!”震天的回应,带着决绝与悲壮,压过了风雨之声。
下一刻,铁浮屠的重骑,如同山崩海啸,狠狠撞上了邺都南城门!
“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个城楼都在剧烈颤抖。城门内侧,碗口粗的顶门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
守在门后的长枪兵被这股骇人的冲击力震得东倒西歪,不少人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顶住!!”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更多的士兵奋不顾身地涌上前,用肩膀,用身体,死死抵住震颤不休的城门。
城头,谢桉面沉如水。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混合着颊边的血污。
“弩车!放!!”
早已调整好角数的床弩发出沉闷的咆哮,儿臂粗的特制破甲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向那片移动的钢铁森林。
“噗嗤!”“铿!”
大部分弩箭撞在厚重的板甲上,竟被弹开,只留下一个深凹的痕迹,或溅起一溜火星。
仅有少数几支幸运地射中了战马相对脆弱的关节或面甲,才造成了一些伤亡,但相对于整个铁浮屠的阵型,这点损失微不足道。
“火油!”谢桉再次下令。
燃烧的陶罐被奋力掷下,砸在铁浮屠的甲胄上,
火焰顺着雨水流淌,却难以附着燃烧,只在冰冷的钢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反而被越来越大的雨水迅速浇灭。
铁浮屠的冲锋只是被稍稍阻滞,随即,第二波更猛烈的撞击接踵而至!
“咔嚓!”一声脆响,一根顶门柱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断裂!
城门向内凸起一个恐怖的弧度,门轴发出濒死的哀鸣。
“城门要破了!!”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门后守军中蔓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桉眼中寒光爆射,厉声喝道:“撤开!放他们进来!”
什么?众将愕然。
但长期的信任和严明的军纪让他们下意识地执行命令。门后的士兵迅速向两侧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