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就不配拯救疯批了吗》满陇桂雨

31、第 31 章

　　那道自门缝内投射而来的视线，复杂得令人心惊。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杀意，也不是之前那种沉默的观察，而是糅杂了未散的暴戾、深沉的疲惫、一丝被窥见狼狈的愠怒，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茫然的震动。

　　云念念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瘫坐在地上，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她与那黑暗中的视线隔着门缝无声对峙，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

　　她不知道门后的谢无妄现在是何种状态，是恢复了理智，还是依旧在失控的边缘徘徊？她刚才那番鲁莽的举动，究竟是救了自己，还是加速了死亡？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门内传来一声极低、极哑，仿佛砂石摩擦的声响：

　　“……进来。”

　　两个字，耗尽了极大的力气，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虚弱，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云念念心脏猛地一缩。进去？踏入那片刚刚平息了风暴、却依旧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深吸一口气，压下四肢百骸的颤抖和喉咙的干痛，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匿影术的效果早已过去，她此刻形容狼狈，衣衫被冷汗浸透，手指红肿，脸色苍白如纸。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尽管知道这毫无意义，然后，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布满裂痕的石门。

　　“吱呀——”

　　沉重的石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加浓郁的黑暗与一股混合着血腥、冷香和未散魔气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她想象中什么奢华的寝宫或恐怖的刑房，而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空旷的石室。没有窗户，唯有四壁镶嵌的几颗夜明石散发着幽冷微弱的光，勉强照亮中央一片区域。

　　石室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似乎是寒玉打造的蒲团。

　　而谢无妄，就跌坐在那个蒲团之上。

　　他依旧是那身白衣，但此刻那白衣上沾染了点点暗红的血迹，如同雪地中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他墨发披散，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低垂着头，单手死死抵住眉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周身的气息极其不稳定，时而冰冷如渊，时而又泄露出几分难以控制的、混乱的魔气波动。

　　云念念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而脆弱的模样。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魔尊，此刻仿佛一个重伤濒死、挣扎在痛苦深渊中的困兽。

　　她停在门口，不敢再靠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谢无妄抵着眉心的手微微动了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云念念呼吸一窒。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毫无血色。而最让她心惊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总是冰封着、深不见底的墨黑眸子，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底翻涌着未散的疯狂与痛苦，但在那一片混乱的赤红深处，她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同样狼狈、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惊惧的、小小的影子。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那里面有审视，有探究，有被她看到最不堪一面的暴戾，但更多的，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破碎的迷茫。

　　“你……”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刚才……做了什么？”

　　他问的是那首安魂曲？还是她那句无意识脱口而出的“妄哥哥”？

　　云念念心脏狂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露怯，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于聪明。她低下头，避开他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用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却又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回答：

　　“回尊上……奴婢……奴婢刚才很害怕……听到外面动静很大，结界也在闪……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以前听人说过，安魂曲或许能让人平静下来……就……就胡乱试了试……”

　　她将一切都归结于“害怕”和“胡乱试试”，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蕴含着微弱共鸣之力的哼唱，真的只是绝望下的本能反应。

　　石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只有谢无妄略显粗重紊乱的呼吸声，以及云念念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能感觉到，他那道冰冷刺骨的视线，依旧钉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析一遍。

　　良久，就在云念念几乎要支撑不住这沉重的压力时，谢无妄忽然极低地、近乎自嘲地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短促，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安魂曲……”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沙哑，却似乎平稳了些许，“倒是……有点用。”

　　他承认了！

　　云念念心中稍定，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能……能帮到尊上就好。”她小声说道，依旧低着头。

　　“过来。”他又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云念念身体一僵。过去？靠近此刻状态依旧不稳定的他？

　　但她没有违抗的资本。她咬了咬牙，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极其缓慢地，朝着石室中央那个寒□□走去。

　　越靠近，那股未散的魔气威压和血腥气就越发清晰，让她头皮发麻。她能清晰地看到谢无妄白衣上那些暗红血渍的轮廓，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类似于……神魂受创后特有的、极其细微的焦灼气息。

　　他终于还是因为心魔反噬或是旧伤，伤到了根本。

　　在距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云念念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

　　谢无妄没有强求。他依旧维持着跌坐的姿势，抵着眉心的手缓缓放下，露出了眉心处一道极淡、却隐隐透着黑气的红痕。他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再次看向她，目光落在了她红肿破皮的手指上。

　　“手，怎么回事？”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云念念下意识地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没……没事，刚才不小心磕碰的。”

　　谢无妄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没有再追问，而是忽然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个让云念念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刚才……叫了什么？”

　　云念念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果然听到了！那句无意识的“妄哥哥”！

　　她大脑飞速运转，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慌乱：“奴婢……奴婢刚才太害怕了，胡言乱语，可能……可能喊了‘救命’？或者……别的什么？奴婢记不清了……”

　　她将问题推给了“害怕”和“记不清”，这是最稳妥，也最符合她此刻“受惊凡人侍女”身份的回答。

　　谢无妄深邃的眸子盯着她，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有怀疑，有审视，但似乎……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最终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只是疲惫地阖上了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声音低沉：

　　“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分……”

　　“奴婢绝不会泄露半个字！”云念念立刻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奴婢今日只是在自己房中休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

　　谢无妄闭着眼，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

　　石室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夜明石幽冷的光辉洒在两人身上。

　　云念念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浑身不自在。她能感觉到谢无妄的气息在缓慢地平复，但那眉心处的黑气依旧若隐若现，显示着他的状态远未恢复。

　　她看着他苍白脆弱的侧脸，脑海中再次闪过那株幼苗传递来的、刻骨铭心的痛苦感受，以及他刚才那近乎破碎迷茫的眼神。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混杂着恐惧、同情，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的心疼。

　　鬼使神差地，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

　　“尊上……您……还好吗？”

　　这句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似乎超出了“保命”和“任务”的范畴。

　　谢无妄缓缓睁开眼，猩红的眸子看向她，里面没有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

　　就在云念念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斥责她多管闲事时，他却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吐出了两个字：

　　“无碍。”

　　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暴戾。

　　然后，他再次闭上眼，仿佛连维持清醒都变得极其困难。

　　云念念看着他眉心那缕顽固的黑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借着袖子的遮掩）取出了那枚裂纹遍布、却依旧温热的玉牌。她将玉牌紧紧握在手心，尝试着，再次引导起自身那微弱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共鸣之力，混合着一丝【初级治愈术】的生機，极其小心地、如同对待易碎品般，透过玉牌那残存的联系，缓缓传递过去。

　　她没有再哼唱安魂曲，只是这样安静地传递着平和与生机。

　　这一次，谢无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放松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分。他眉心那缕黑气，虽然并未消散，但翻涌的迹象似乎平缓了些许。

　　他没有推开她。

　　这是一种默许。

　　云念念心中稍安，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握着玉牌，持续传递着那微弱的安抚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内只剩下两人均匀（至少表面如此）的呼吸声。幽冷的微光下，一坐一站，一强一弱，构成了一幅诡异却莫名和谐的画面。

　　直到谢无妄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仿佛陷入了沉睡（或者是调息的关键时刻），云念念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收回自己的力量，然后悄无声息地、一步步退出了这间充满危险与秘密的石室。

　　轻轻带上那扇布满裂痕的石门，将那片黑暗与其中的身影重新隔绝。

　　她背靠着冰冷的石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她抬头，望向静心阁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大亮，苍白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落在窗台那株淡紫色的幼苗上。幼苗在光线下舒展着嫩叶，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与它毫无关系。

　　云念念走过去，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柔嫩的叶片。

　　脑海中，不再有痛苦的感受传来。

　　只有一片宁静。

　　以及，一丝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