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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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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立威的效果立竿见影。次日清晨,当林晚再次踏入中军大帐时,包括赵魁在内的所有将领,皆垂首抱拳,行礼的动作整齐划一,目光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敬畏与等待命令的肃然。
然而,林晚深知,沙盘上的胜利与校场上的喝彩,远不及一场真正的血战更能凝聚人心,也更能检验这支军队的成色。她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干净利落、能让朔州军士气和信心重新燃起的胜利。
机会很快到来。
派出的斥候传回消息,一支约五百人的匈奴骑兵队,正沿着边境线频繁游弋,骚扰边境村落,抢夺粮草,行动狡猾,来去如风。为首的百夫长名叫秃鹫,以悍勇和残忍著称。
“将军,让末将去吧!”赵魁主动请缨,意图戴罪立功,“末将定提那秃鹫的人头来见!”
林晚看着沙盘上标记出的匈奴活动区域,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赵将军,你另有任务。”
她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清晰下令:“王副将,你率本部五百轻骑,明日拂晓出城,前往黑石谷一带,大张旗鼓,佯装巡防,吸引匈奴注意。”
“赵魁将军,你率一千精锐,提前秘密潜入黑石谷侧翼的断崖林,携带弓弩火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更不许暴露行踪。”
赵魁一愣,有些不解:“将军,断崖林地势崎岖,不利于骑兵行动,我们埋伏在那里有何用?”
林晚指尖点在沙盘上黑石谷的另一端出口:“秃鹫此人骄横,见王副将兵少,必想一口吞下。但他生性多疑,若见王副将径直入谷,恐有埋伏。王副将要做的,便是在谷口徘徊,做出犹豫不敢深入之态,引他来攻。一旦接战,王副将需诈败,将秃鹫所部引入黑石谷深处。”
她顿了顿,看向赵魁,目光锐利:“而你的任务,便是在秃鹫全军深入谷中,追击王副将之时,用火箭封住他们退路,断其归途。届时,我自会亲率一队人马,堵住谷口。我们要的,不是击退,是全歼。”
帐内寂静无声。诸将看着沙盘上那条被无形之手引导、注定走向灭亡的敌军路线,心底皆升起一股寒意,随即又被沸腾的战意取代。此计环环相扣,将地形、敌将心理、兵力运用到了极致。
赵魁再无二话,抱拳沉声道:“末将领命!”
战役的发展,几乎完全依照林晚的推演进行。
秃鹜见王副将兵少且“畏缩”,果然中计,率军猛攻。王副将依计“溃败”,引着匈奴骑兵一路深入狭窄的黑石谷。就在秃鹜以为胜券在握,狂笑着追击时,身后谷口方向,突然腾起漫天火光,无数带着烈焰的箭矢如雨般落下,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灌木,封死了退路。
与此同时,谷口处战鼓擂响,玄衣红甲的林晚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如同神兵天降,率着数百精锐堵住了唯一的生路。
“杀!”她清叱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战场,带着一股决绝的肃杀。
前后夹击,火海断途,匈奴骑兵顿时大乱。林晚身先士卒,长枪如龙,所过之处,匈奴骑兵纷纷落马。她并非一味猛冲,指挥若定,命令麾下士兵结阵推进,如同磨盘一般,将陷入混乱的敌军一点点碾碎。
赵魁在断崖林上看得热血沸腾,见时机已到,大吼一声:“儿郎们,随我杀下去,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埋伏已久的朔州精锐如下山猛虎,从侧翼冲杀而下。
战斗毫无悬念。五百匈奴骑兵,除了数十人被俘,包括百夫长秃鹜在内,尽数被歼。朔州军此战伤亡不足百人,可谓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当林晚骑着马,押着俘虏,带着缴获的兵甲战马返回朔州城时,全城军民沸腾了。人们涌上街头,欢呼着“晚将军”!这一刻,她不再是空降的京城贵女,而是真正带领他们取得胜利的统帅。
校场之上,论功行赏。林晚毫不吝啬,斩杀敌军、奋勇当先者,皆按军功赏赐银钱、布匹,甚至当场擢升了数名低级军官。全军士气高涨。
然而,在赏功之后,林晚面色一肃。
“带上来!”
几名军士押着一名校尉来到台前,正是赵魁麾下的一个心腹。
“李校尉,你可知罪?”林晚声音冰冷。
那李校尉脸色煞白,强自镇定:“末将不知何罪!”
“不知?”林晚拿起一本册子,“秃鹜的人头,是你砍下的?”
“是……是末将!”
“那为何,有三名士兵指认,是你从他们手中抢走已重伤垂死的秃鹜,补上一刀,夺了这首功?”林晚目光如刀,“战时抢夺同袍军功,按军法,该当何罪?”
台下赵魁脸色大变,想要开口求情,却被林晚一个眼神制止。
军法官高声宣判:“抢夺军功,冒领赏赐,杖八十,削去所有官职,贬为庶兵!”
李校尉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拖了下去执行军法。
林晚环视台下鸦雀无声的将士,朗声道:“军功,是勇士用血换来的荣耀,不容玷污!今日赏罚,诸位共鉴!在我麾下,有功必赏,但有过,也必罚!绝无偏私!”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经此一事,林晚在朔州军的威信,彻底树立。
是夜,军营中弥漫着胜利的喜悦与酒肉的香气。林晚婉拒了将领们的庆功宴请,独自一人在帅帐内处理军务。
亲兵将部分缴获的匈奴物品送来,请她过目。大多是些皮囊、骨饰、粗糙的兵器。她一一检视,神色平静。直到,她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青铜酒壶。
那酒壶壶身刻着狰狞的狼头,壶嘴却做成鸟喙形状。这种制式……她记得。很多年前,父亲击败一支匈奴偏师,也曾缴获过一个类似的酒壶,当时还作为战利品在家中摆放了一段时间。
可就在她指尖摩挲着那冰凉粗糙的壶身时,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猛地撞入脑海。
不是在家中,是在宫里。在华清影那富丽堂皇的宫殿角落的多宝阁上!她曾无意中瞥见过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酒壶!当时华清影还笑着对她说:“妹妹瞧这匈奴器物,粗鄙不堪,却也别有一番野趣呢。” 那笑容温柔,眼底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那一刻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绕上心脏。
“呃……”
手中的酒壶差点脱手落下,林晚猛地扶住桌案,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华清影那虚伪的笑声和其他妃嫔的窃窃私语。
恶心、眩晕、心悸……熟悉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她感觉整个帅帐都在旋转,空气变得稀薄。
“将……将军?”帐外亲兵似乎听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试探性地低声询问。
这声音如同警钟,将林晚从濒临崩溃的边缘猛地拉回。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腥甜,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无事。
“……无事。”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不必进来。”
亲兵的脚步声停在帐外。
林晚颓然滑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背靠着桌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湿了她的内衫。她抱着双臂,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冰冷。她意识到,那些过往的伤害并未远去,它们潜伏在暗处,会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刻,化作最锋利的刀刃,给她致命一击。
这场仗,她赢了朔州军心,赢了匈奴强敌,却似乎,输给了自己心底悄然蔓延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