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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自那场大胜已过去半月,朔州军在林晚的整顿与操练下,面貌焕然一新。军饷在她的强硬交涉和部分缴获的补充下,得以按时发放;城防工事被加固,军械得以修缮;士兵们因胜利和公正的赏罚而士气高昂,“晚将军”的威望在军中如日中天。

      然而,只有林晚自己知道,她内里的根基,正被一股来自远方宫廷的、阴冷蚀骨的暗流,一点点蛀空。

      那日校场归来,因青铜酒壶引发的剧烈应激反应,像一道裂痕,撕开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随之而来的,是陈太妃与谢怀玉精心策划的、针对她心理创伤的“系统性刺激”。

      第一批来自京城的“慰问”物资,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抵达了朔州。打着体恤戍边将士、关怀“戴罪立功”将领的旗号,由一队内务府宦官押送,浩浩荡荡,引得不少军民围观。

      为首的宦官面带程式化的笑容,宣读了宫中(实为陈太妃授意)的嘉奖令,表彰林晚前次作战英勇,并为她个人带来了“特赐”的物品——几箱据说是安神补气的珍贵药材,数匹宫中新进的、颜色却过于鲜亮扎眼的锦缎,以及……一封密封的、盖着皇帝私印的“密信”。

      当那封信被恭敬地呈到林晚面前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是萧彻?他竟如此冒险,在明面上传递消息?

      她屏退左右,独自在帅帐中拆开火漆。信纸是宫中专用的浣花笺,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字迹上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字迹,是极其高明的模仿。形似萧彻平日里批阅奏章时的那种沉稳劲瘦,几乎可以假乱真。但神韵不对!少了那份独属于他和她之间、在无数秘密传书中形成的、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笔锋间的锐气。这字,徒具其形,僵硬而刻意。

      信的内容更是诛心——

      开头尚算正常,关切北境苦寒,嘱她保重。但笔锋一转,语气变得模糊而微妙,提及朝中对于她“擅启边衅”、“虽胜犹疑”的议论甚嚣尘上,暗示她需“谨言慎行”,“莫要再授人以柄”。信中甚至“不经意”地提起,有老臣以“女子掌兵,于礼不合,易动摇军心”为由,再次上书请求将她召回。最后,用一种看似无奈实则施压的口吻写道:“……望卿体谅朕之艰难,稳守即可,勿再贪功冒进。清白虽重,然朝局安稳,更需权衡。”

      这封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林晚最敏感的神经。

      “擅启边衅”?那场战斗明明是匈奴挑衅在先!
      “虽胜犹疑”?胜利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一切?
      “女子掌兵”?这竟是萧彻会对她说出的话?
      “勿再贪功冒进”?这是在否定她为站稳脚跟、提振军心所做的一切努力!
      “体谅朕之艰难”?是在暗示他迫于压力,可能……会放弃她吗?

      不!这不是萧彻!林晚的理智在嘶吼。他若真有疑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传达!他赠她半符,许她未来,怎会写出如此摇摆、如此充满不信任的言辞?

      可是……那模仿得极像的笔迹,那盖得清晰的私印,那宫中专用的信笺……一切外在的证据都指向这是真的。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刺痛(即使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伪造的),混合着对萧彻处境的担忧,如同冰与火交织,在她胸腔内冲撞。

      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握不住那薄薄的信纸。

      这还不是全部。

      在那些“特赐”的药材里,她发现了一个混在人参和黄芪中间的、小巧精致的鎏金香囊。香囊绣着并蒂莲的图案,针脚细密,散发着一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香气——是龙涎香混合了某种西域迷迭香的味道。

      这种香气……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在她初入宫不久,一次宫宴上,华清影曾“不小心”将一杯酒洒在她的裙裾上,随后“好心”地引她去更衣。在那间陌生的宫室里,华清影身上佩戴的,就是这种甜腻得让人窒息的香囊。当时,华清影屏退左右,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刻薄的话语,从她的出身、她的举止,到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陛下身边,极尽贬低与羞辱之能事。那一次,是林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深宫恶意如此直白、如此贴近,那种屈辱与愤怒,混合着这甜腻的香气,成了她一段极不愉快的记忆。

      此刻,这香囊跨越千里,出现在北境的帅帐之中,其用意不言自明——提醒她过去的屈辱,暗示她无论立下多少功劳,都洗刷不掉“出身将门、粗野无文”的印记,都摆脱不了深宫妇人的算计与轻蔑。

      伪造的帝王密信,关联屈辱记忆的香囊……陈太妃和谢怀玉,甚至不需要亲自露面,就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她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从那天起,林晚的状态急转直下。

      噩梦开始每夜造访。梦中,宣政殿上群臣指责的嘴脸与战场上匈奴狰狞的面孔交织;萧彻冷漠的背影在燎原大火中越走越远;华清影佩戴着那甜腻的香囊,在她耳边不停地低语嘲讽;而父亲林靖浑身是血,在她面前倒下,眼神里满是失望……她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心跳如鼓,需要紧紧握住枕下的匕首和胸前的半符,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白天,她开始出现情感麻木。面对将领的禀报,士兵的欢呼,甚至捷报传来,她都很难再产生明显的情绪波动。她依然能清晰地思考,准确地判断,下达正确的命令,但感觉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在看世界,一切喜怒哀乐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她知道自己应该为胜利高兴,应该为士兵的爱戴感动,但心底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更糟糕的是,在几次军事会议上,当将领们争论不休时,特定的、过于尖锐或者混乱的声响,会让她出现短暂的解离。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意识仿佛飘离了身体,听不到周围的声音,看不到眼前的人,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虽然她总能迅速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并未被人察觉异常,但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正在被这些持续不断的、精准的“刺激”侵蚀。CPTSD的症状,如同潜伏的瘟疫,在压力的催化和外界恶意地浇灌下,正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

      她紧紧握着那半枚冰冷的虎符,这是萧彻的信任,是“磐石”可能带来的希望,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而,“磐石”何时会出现?萧彻在京城正面临着怎样的风暴?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但内心的裂痕,已在无人可见的深处,蔓延至临界点。那场迫近的“灵魂暗夜”,似乎已能听到它逼近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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