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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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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皇城的飞檐在渐沉的天光中勾勒出沉默的剪影。乾元宫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萧彻负手立于御案前,明黄的龙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可那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寒。
 
 今日,是他纳妃之日。同时纳入两位妃嫔:华太师之女华清影,册贵妃;镇国将军林风之女林晚,册……晚嫔。
 
 “晚嫔”二字,如同一根尖刺,扎在萧彻的心头。这是华太后与华太师联合施压的结果,一个带着明显轻蔑与折辱意味的封号。他们无法阻止他将林晚接入宫中,便要用这种方式,从一开始就将林晚钉在耻辱柱上,暗示其不过是君王闲暇时取乐的玩物。他力争过,甚至以拖延大婚相胁,但华氏态度强硬,以北境军需和林家安危为要挟,他不得不暂时低头。
 
 “陛下,吉时将至。”贴身内侍高德全躬身禀报,声音小心翼翼。
 
 萧彻缓缓转身,脸上已是一片惯常的平静,唯有紧抿的唇角泄露出一丝隐忍。“华贵妃的册封礼,依制进行。晚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朕亲往永寿宫(林晚暂居之所)宣旨。”
 
 高德全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垂首:“奴才遵旨。”皇帝亲临嫔妃居所宣旨,这是极大的殊荣,尤其是在贵妃同日册封的对比下,此举无疑是在明晃晃地打华氏的脸,也是向所有人宣告林晚在他心中的分量。
 
 华清影的册封典礼在庄严肃穆的太极殿前举行。凤冠霞帔,雍容华贵,她跪接金册,仪态万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与尊荣。百官朝贺,声震云霄。华太师抚须而立,志得意满。华太后端坐帘后,凤目含威。这一切,都符合他们对权力与荣耀的想象。
 
 而与此同时,萧彻的龙辇悄然行至永寿宫。
 
 宫门寂静,不似别处的喧闹。林晚穿着一身符合“嫔”位份制的浅碧色宫装,站在庭院中,并未如常理般跪迎。她身姿笔直,如同北境风雪中挺立的白杨。当内侍尖细的声音唱出“晚嫔接旨”时,她甚至没有跪下,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清澈的目光直直望向踏入宫门的萧彻。
 
 那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愤怒或泪眼婆娑,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锐利的审视。她在看他,看这个曾赠她火纹陶片,许诺“见此如火,无畏无惧”的少年;看这个如今执掌天下,却不得不给她一个侮辱性封号的帝王。
 
 周围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高德全急得直使眼色。萧彻却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骚动。他一步步走到林晚面前,手中的圣旨仿佛有千钧重。
 
 “林晚,”他开口,省略了所有敬语封号,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接旨。”
 
 林晚看着他,缓缓地,单膝点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而非后宫女子的跪拜大礼。这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她首先是将军之女,是即将与他并肩的伙伴,而非仅仅是一个等待君王垂怜的妃嫔。
 
 萧彻心中一震,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澎湃激荡。他展开圣旨,用平稳的声线宣读那些冠冕堂皇的制式文字。当念到“册为晚嫔”时,他清晰地看到林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她依旧挺直着脊梁。
 
 仪式草草结束,宫人尽数退下,庭院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夜风吹拂,带来远处太极殿隐约的乐声,更显得此处寂静得可怕。
 
 “为什么?”林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我需要一个解释。”她可以理解政治联姻,可以理解他需要平衡势力,但她无法理解这个充满恶意的“晚嫔”。这不仅是羞辱她,更是在羞辱他们之间那份始于微时的情谊与默契。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他走近她,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宫中脂粉的清爽气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香,那是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味道。他低下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看着朕的眼睛,林晚。”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个封号,是华氏套在你我身上的枷锁,也是他们递过来的面具。”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她的脸颊或肩膀,而是精准地,一把抓住了她垂在身侧、下意识握紧的右手。她的指节冰凉,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腹有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
 
 萧彻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将她的拳头完全包裹住。这不是旖旎的抚摸,而是某种带着决绝力量的确认与传递。
 
 “这深宫似海,暗流汹涌,比北境的战场更危机四伏。”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华清影是明面上的靶子,而你,‘晚嫔’,将是他们眼中朕‘沉迷女色、昏聩无能’的证明,是朕向华氏示弱、麻痹他们的烟雾。”
 
 他微微用力,握紧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去。“暂避锋芒,敛藏你的爪牙,让他们轻视你,嘲笑你。唯有如此,你我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行我等欲行之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宫墙,看到那盘根错节的权力网络。“信我。”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说出,带着灼热的气息和不容置疑的誓言,“这‘嫔’位不是你的终点,甚至不是起点。它只是一层外壳,一件武器。终有一日,朕会亲手将它撕碎,将属于你的荣耀,堂堂正正地还给你。”
 
 林晚怔住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敷衍,没有愧疚,只有深不见底的谋算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他是在告诉她,这并非屈辱,而是一场更深的潜伏,一场需要她共同参与的博弈。他将自己“昏君”的伪装,一部分押在了她的身上。
 
 她紧握的拳头,在他沉稳的掌心中,一点点松开。那冰冷的指尖,似乎也汲取到了一丝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她明白了。这不是妥协,是战术。不是放弃,是积蓄。
 
 “我……明白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初入宫廷的少女不应有的冷静,“我会做好这个‘晚嫔’。”
 
 萧彻眼底深处那丝紧绷的线条,终于微微松弛。他松开了她的手,动作自然,仿佛只是一个无意的接触。但方才那片刻的紧握,那袖底传递的盟约,已深深烙印在彼此心头。
 
 “今夜,朕会留宿永寿宫。”他退开一步,恢复了帝王的威仪,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庭院外竖着耳朵的宫人听清,“这是‘昏君’该做的事,不是吗?”
 
 林晚抬眸,对上他隐含深意的目光,瞬间了然。这“夜夜同眠”,从一开始,就是计划的一部分。既是保护,将她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让华氏投鼠忌器;也是伪装,坐实他“沉迷林晚美色”的罪名;更是他们能避开所有耳目,真正商讨对策的唯一机会。
 
 她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是夜,永寿宫寝殿。
 
 宫灯燃着,将室内照得暖融。外人想象中帝妃的旖旎风光并未出现。萧彻与林晚隔着一张小几对坐,几上摊开着北境舆图、朝臣名录以及一些看似普通的书册。
 
 “华党在户部的根基最深,盐铁漕运,油水丰厚,也是他们笼络党羽、结交外官的关键。”萧彻指尖点着名录上的几个名字,“欲动华党,必先断其财路。苏首辅门生故旧多在清流,与华党素有龃龉,或可引为援手。”
 
 林晚凝神细听,偶尔提出疑问。她虽年少,但自幼耳濡目染军中事务,对局势有着敏锐的直觉。“若要动户部,需有确凿证据,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反受其害。”
 
 “不错。”萧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朕已令暗卫暗中查访,但华党经营多年,行事谨慎,需耐心等待时机。”他话锋一转,“你在宫中,亦需小心。华清影不足为惧,她所求不过是家族荣耀与后位虚名。但陈太妃……”他眼神一冷,“还有那个谢怀玉,你需格外留意。她们的手段,阴损刁钻,防不胜防。”
 
 “谢怀玉?”林晚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是位颇有才名的官家小姐。
 
 “一个自以为聪明,实则内心空洞,极易被人操控的棋子。”萧彻语气淡漠,“陈太妃已将她视为对付你的利器。她们会利用这个‘晚嫔’的封号,用流言蜚语,用看似不经意的排挤和暗示,来侵蚀你的意志。”
 
 林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锋芒的弧度:“我在北境,见过狼群。它们捕猎时,也会先试探,寻找猎物的弱点。只要自身足够坚韧,它们的獠牙便无处下口。”
 
 萧彻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稍安。他知道,最初的冲击已经过去,那个坚韧、勇毅的林晚,正在适应这新的、更为复杂的战场。
 
 “很好。”他拿起一份关于黄河堤坝修缮的奏折,“眼下,倒有一事,或可借题发挥……”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棂上,远远望去,宛若一对璧人在夜话私语。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这静谧的夜色下,涌动的是关乎江山社稷的暗潮与筹谋。
 
 与此同时,贵妃所在的长春宫内。
 
 华清影已卸下繁重的凤冠,对镜自照。镜中人容颜倾城,雍容华贵。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长发,低声禀报:“娘娘,陛下……陛下他歇在永寿宫了。”
 
 华清影执梳的手微微一顿,镜中的美眸掠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恢复平静。她轻轻放下玉梳,语气淡然:“知道了。一个玩物罢了,陛下新鲜几日,自然会明白谁才是能与他并肩、母仪天下的人。”父亲说过,帝王恩宠如流水,唯有权力和家族才是永恒的依靠。她入宫,是为了华氏,也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后位。萧彻暂时被那个边关来的野丫头迷惑,无关大局。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手段,等着看那林晚从高处摔落。
 
 而在宫廷更深处,慈宁宫的偏殿内。
 
 陈太妃捻动着佛珠,听着心腹宫女的回报,布满细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晚嫔’……呵呵,皇帝倒是会疼人,亲自去宣旨。可惜啊,这封号本身,就是一道枷锁。谢家那丫头,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宫女低声道:“谢姑娘听闻陛下亲赴永寿宫,摔了一套最喜欢的茶具,后来被陈嬷嬷劝住了。”
 
 “嗯,有火气才好。”陈太妃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火气越大,才越好用。去,明日请谢姑娘过来坐坐,就说哀家这里新得了几匹江南进贡的软烟罗,最衬她这般清雅的人儿。”
 
 夜色渐深,皇城在各怀心思中沉沉睡去。永寿宫的灯火,直到后半夜才熄灭。
 
 萧彻合衣躺在临窗的榻上,并未与林晚同床。林晚躺在内侧的拔步床上,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久久无法入眠。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被他紧握时的力度和温度。
 
 深宫的大门已经在她身后关闭,前路遍布荆棘与陷阱。那个“晚嫔”的封号,像一道无形的屏障,也将她与过去的自己短暂地割裂开来。但,袖底那无声的盟约,枕畔那沉稳的呼吸,以及心中那份不曾熄灭的火焰,都在告诉她——
 
 这并非绝境,而是另一片战场。而她,林晚,将以“晚嫔”为甲,以智慧和坚韧为刃,与那个赠她火种的帝王一起,在这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杀出一条通向光明的血路。
 
 长夜漫漫,但火种已埋,只待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