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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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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选侍事件带来的短暂平静,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宁谧,表面无波,内里却已暗潮汹涌,只待一个突破口,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林晚深知此刻乃多事之秋,言行愈发谨慎。每日除了雷打不动地去长春宫点卯请安,聆听华贵妃那些含沙射影、敲打敲打的“教诲”外,其余时间几乎都待在听竹小筑,闭门不出。她将那本匿名兵书翻来覆去地研读,结合宫中局势,对“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清晨,林晚起身后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喉间微微发干,料想是前几日夜深露重,去竹林传递消息时不小心染了风寒。她并未声张,只让小桔煮了碗浓浓的姜汤服下,依旧按品级妆扮,前往长春宫请安。
华贵妃今日似乎心情不豫,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维持,草草训诫了几句,便挥退了众人。林晚随着人流退出,刚走出殿门不远,身后便传来谢怀玉温和的唤声。
“林姑娘请留步。”
林晚驻足回身,只见谢怀玉款步上前,今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绣白兰的衣裙,越发显得清雅脱俗,如同雨后初荷。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在林晚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柔声道:“我观姑娘今日气色似乎不佳,可是身子不适?眼下时节交替,最易感染风寒,姑娘还需多加保重才是。”
林晚心中微凛,她自觉掩饰得尚可,竟还是被谢怀玉看出了端倪。这份观察力,实在敏锐得令人心惊。她微微垂首,语气疏离而恭敬:“劳才人挂心,只是昨夜未曾睡好,并无大碍。”
谢怀玉却似并未听出她的疏离,依旧温言道:“妹妹何必见外。你我同在宫中,理当相互照应。我那里正好有些上好的血燕窝,最是滋补润肺,已让宫女炖上了,待会儿便给妹妹送去。妹妹回去好生歇着,切莫逞强。”
林晚推辞道:“才人厚爱,臣女心领。只是如此贵重之物,臣女愧不敢当。”
“区区燕窝,何足挂齿。”谢怀玉笑容温婉,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妹妹身子要紧。若是病倒了,岂不更让……关心妹妹的人忧心?”她话语微顿,那个含糊的代词,意味深长。
林晚心知再推辞反而显得刻意,只得福身谢过:“如此,便多谢才人美意。”
回到听竹小筑不久,谢怀玉身边的宫女果然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食盒来了。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盏温热的冰糖血燕窝,色泽晶莹,香气扑鼻。
“我们才人嘱咐,请林姑娘务必趁热用了,好好睡一觉,发发汗便好了。”那宫女笑吟吟地说道,态度恭敬却隐隐带着一丝审视。
“有劳姐姐跑这一趟,代我多谢才人。”林晚让小桔接过食盒,打赏了那宫女几个银锞子,那宫女这才满意地离去。
殿内只剩下林晚主仆三人。小梅看着那盏诱人的燕窝,小声道:“姑娘,谢才人……她会有这么好心?”
小桔也面带忧色:“是啊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燕窝……”
林晚走到桌前,仔细端详着那盏燕窝。色泽、香气都并无异常。她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根银簪,这是母亲苏氏给她防身用的,尖端淬过特殊药物,可验多种常见毒素。她将银簪轻轻探入燕窝中,停留片刻后取出。
银簪依旧光亮,并未变黑。
小桔小梅稍稍松了口气。
但林晚的眉头却并未舒展。谢怀玉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绝不会如此浅显直白。若她真有心做手脚,又岂会用银簪便能试出的寻常毒药?她想起母亲曾说过,宫中有些隐秘手段,用的是药性相克之理,或是些性极寒凉、久服伤身却不易察觉的药材,银针根本验不出来。
她沉吟片刻,端起那盏燕窝,走到窗边一盆长势不甚旺盛的茉莉花旁,将大半燕窝缓缓倒入花盆的泥土中。
“姑娘!”小桔低呼。
“无事。”林晚淡淡道,“这花近日有些精神不济,正好补一补。”她留下小半盏,做出一副已然服用过的样子。
随后,她吩咐小桔:“去悄悄请白芷女官来一趟,就说我有些医理上的疑问想请教她。”白芷是她在宫中为数不多可以稍微信任的人,虽交往不深,但其医术仁心,性情通透,曾因林晚维护宫人之事对她颇有善意。
小桔领命而去。林晚则靠在榻上,闭目养神,脑中飞速运转,思考着谢怀玉此举的真正目的。是单纯示好麻痹?还是这燕窝真的有问题?若有问题,是什么问题?目的又是什么?让她病重?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桔才带着一身寻常宫女打扮的白芷悄悄从后角门进来。白芷依旧是一副沉静从容的模样,见到林晚,微微颔首:“林姑娘。”
林晚请她坐下,直接将那剩下的小半盏燕窝推到她面前,低声道:“白女官,冒昧请你前来,实有一事相求。此物……还请女官帮忙看看,可有何不妥之处?”
白芷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样小巧器具和一小包药材,先是仔细观察色泽、嗅闻气味,又用一根细长的玉勺取了一点,放入一个白瓷碟中,加入少许带来的药粉,仔细观察其反应。最后,她甚至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随即立刻吐掉,用清水漱口。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如何?”林晚心中已有预感。
白芷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姑娘,这燕窝本身是上品,炖煮的火候也恰到好处。只是……其中加入了极微量的‘寒水石’粉末。”
“寒水石?”
“嗯。”白芷点头,“此物性极寒凉,有清热泻火之效,寻常药用剂量需严格控制。但若长期微量服用,会逐渐侵蚀人体阳气,导致四肢冰冷,畏寒怕风,女子更是会……宫寒难孕。初期症状如同体虚风寒,不易察觉,待日久病深,则药石罔效,于子嗣之上尤为艰难。”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那寒水石本身更要冰冷刺骨!
谢怀玉!她竟恶毒至此!
这并非要她性命,而是要绝了她作为女子最重要的根基,毁了她与萧彻未来的任何可能!这比直接的毒杀更加阴险,更加令人不寒而栗!若非她心存警惕,若非她恰好识得白芷并敢信任于她,只怕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一个“姐妹情深”!好一盏“滋补润肺”的冰糖燕窝!
林晚袖中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与后怕。她深吸一口气,对白芷郑重一礼:“多谢白女官解惑,此恩林晚铭记于心。”
白芷扶住她,目光清澈而带着一丝怜悯:“姑娘不必多礼。宫中人心叵测,姑娘日后饮食起居,还需万分小心。这寒水石分量极微,一次半次并无大碍,但切记不可再服用。”她顿了顿,低声道,“谢才人……精于药理,尤擅药膳调理之名,宫中皆知。”
这已是极为明显的提醒了。
送走白芷后,林晚独自在房中坐了许久。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如同她此刻沉郁的心情。谢怀玉已经出手了,用的是如此隐秘而毒辣的方式。那么陈太妃、华贵妃,还有前朝那些摩拳擦掌的华党,他们的手段,又会何时到来?又会是何等的凌厉?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与压力。这深宫,果然是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巨网。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深夜竹林传来的密信,却带来了一个足以扭转局面的重磅消息,同时也预示着更大的危机。
萧彻的信件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千钧:
「已按卿策,密晤苏首辅,陈明边关实情及华党之私。苏虽未明确表态,然意有所动。另,我们的人冒死截获华师府与匈奴左贤王部往来密信一封,证据确凿,其通敌卖国之行径骇人听闻!然此信一旦公布,必引朝野震动,华党狗急跳墙,恐生巨变。朕需权衡时机,你宫中处境将更为险恶,万事小心!切切!」
握着这薄薄的纸条,林晚的手微微颤抖。
华大师……竟然真的与匈奴勾结!为了扳倒政敌,为了掌控权势,他们竟不惜引狼入室,罔顾边关将士百姓的生死!
愤怒如同烈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但同时,她也看到了希望。这封密信,是足以将华党连根拔起的铁证!虽然萧彻顾虑重重,担心引发不可控的后果,但这无疑是悬在华氏头顶的一把利剑!
而她自己,在宫中刚刚躲过谢怀玉的阴毒算计,前路似乎更加危机四伏。华党若知证据被截,定然会更加疯狂地反扑,而她这个与萧彻关系密切、又刚刚“病倒”的林家女,无疑会成为他们首要的攻击目标。
山雨,已不再是欲来,而是已然倾盆!
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不仅要自保,还要想办法,配合萧彻,将这致命的证据,在最合适的时机,化作最锋利的武器!
夜色深沉,听竹小筑的烛火,一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