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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刘选侍被打入冷宫的风波,如同在深宫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荡开,许久未能平息。

      表面上看,华贵妃似乎因此事折了颜面,暂时收敛了锋芒,至少不再明目张胆地指使低位妃嫔来听竹小筑寻衅。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来自长春宫的目光,变得更加阴鸷和冰冷,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着致命一击。暂时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谢怀玉则恰恰相反,她对林晚的态度似乎更加“亲切”和“关切”了。请安时偶遇,她会主动停下脚步,与林晚并肩而行,话题从御花园新开的紫薇聊到前朝某位才子的新诗,言语温和,姿态优雅,仿佛真心欣赏这位“与众不同”的林姑娘,欲与之结交。但林晚总能从她那完美无瑕的笑容和滴水不漏的关怀下,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冰针探刺般的审视与算计。这位谢才人,比华贵妃更难对付,她的恶意包裹在糖衣之下,更毒,也更防不胜防。

      林晚愈发谨慎,每日请安、回宫、研读兵法、观察人事,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也如同一个最警觉的猎物,在这片无形的战场上小心周旋。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连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林晚再次悄无声息地潜至那片已成为她和萧彻之间秘密纽带的竹林。指尖熟练地找到那截中空的竹节,旋开,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卷新的蜡封纸卷。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每一次收到他的消息,都混合着知晓他安好的慰藉与对时局艰难的忧惧。

      回到房中,就着如豆的灯火,她小心翼翼地烘烤纸条。清瘦峻拔的字迹逐渐显现,但这一次,笔锋间似乎少了几分以往的沉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与凝重:

      「边关急报,匈奴左贤王部频繁叩边,小股骑兵侵扰不绝,岳父林将军率部严防,压力甚巨,军中已有疲态。然华党借此发难,于朝会之上公然弹劾,言林氏御下不严,边军军纪涣散,战力疲敝,方致胡虏轻视,屡屡犯境。更危言耸听,称林家久镇北境,恐成尾大不掉之势,阻朕增兵支援之议。朝堂之上,争执不下,僵持难决。」

      看到“岳父”二字,林晚脸颊微热,但随即被信中内容攫住了全部心神,那点细微的羞赧瞬间被冰冷的忧虑取代。

      父亲那边情况果然不妙!匈奴异动,边境不宁,正是需要朝廷上下同心、全力支持的时候!华氏一族,不为国分忧,反而趁机攻讦父亲,阻挠增兵!他们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扳倒林家,折断萧彻在军中最有力的臂膀,甚至不惜以边关安危、国家利益为赌注!其心可诛!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她的心口。

      而接下来的内容,更是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朕虽力压弹劾,然华党势大,其舆论已起。宫中恐生变,彼等或借边患构陷,目标直指林家与你。晚晚,身处漩涡中心,务必慎之再慎,衣食住行,皆需留心。朕身处九重,虽心急如焚,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妄动,唯有嘱你万千保重,静待时机。」

      “宫中恐生变”、“构陷”……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入林晚的脑海。华氏在朝堂上发难,在宫中也必然会有配套的行动。他们会如何构陷?是针对父亲通敌?还是直接针对自己,制造事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想起之前传递给萧彻的,关于华贵妃宫中频繁有外臣出入的消息。看来,华氏一族内外勾结、步步紧逼的步伐,正在加快。他们不仅要夺权,还要将忠良赶尽杀绝!

      一股混杂着愤怒、忧虑、以及对萧彻处境的疼惜的情绪,在她胸中翻涌。他身处皇位,看似至高无上,却被权臣掣肘,连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都如此艰难,需要如履薄冰,需要等待时机。

      不能坐以待毙!

      她在灯下沉思良久,脑中飞快地闪过朝中各方势力的信息。父亲是武将,在文官系统中根基不深。华党把持朝政,势力盘根错节。还有谁……还有谁可能在这僵局中,说上一句话?

      苏首辅!

      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虽理念上重文轻武,与父亲未必融洽,但他忠于皇权,看重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人也算刚正。若让他了解到边关真实的危急情况,以及华氏为私利不惜贻误军机、构陷忠良的行径,或许能争取到清流一派的部分支持,至少在舆论上,可以对华党形成一定的制衡,缓解萧彻面临的压力。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取出一张新的薄纸,用特制的细笔蘸了墨,字迹娟秀而坚定地写下回信:

      「边关之事已知,华氏其心可诛,令人发指。朝堂僵局,或可设法令苏首辅等清流重臣知晓边关真实危局与华党阻挠增兵、构陷忠良之私心。彼等纵有理念之争,然社稷安危当前,或不愿见边关有失、奸佞当道,或可为陛下援手,制衡华党气焰。此乃臣女浅见,望陛下斟酌。」

      她停笔想了想,继续写道:
      「宫中情形,吾自当心。彼若动,必留痕,吾亦非昔日吴下阿蒙,定当谨慎周旋,保全自身,以待陛下。万望陛下亦保重龙体,勿过于忧心。前路虽艰,吾心与陛下同。」

      写完,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墨迹干透后会自行消退,这才小心卷好,封蜡。待到天色将明未明,最是困倦之时,她再次潜出,将回信放入那截空心竹竿中,并在地面留下代表“已取,已回”的暗号。

      做完这一切,回到房中,她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但精神却异常清明而紧绷。她不知道自己的建议能否被采纳,又能起到多少作用,但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在朝堂层面帮助破局的一点努力。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清冷的晨风带着湿意涌入,让她打了个寒噤。望向北方那片依旧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看到父亲在边关城墙上凝重的身影,能看到匈奴骑兵卷起的烟尘,也能看到萧彻在乾元殿中,独自面对群臣攻讦时,那紧抿的唇线和隐忍的目光。

      风雨欲来,她已能闻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的血腥与权谋的气息。

      几乎在同一时刻,永寿宫的偏殿内,灯火幽微,与这黎明前的黑暗融为一体。

      陈太妃半倚在铺着软缎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她似乎刚诵完早课,手中犹自捻动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脸上依旧是那副历经风霜后看破世情、与世无争的慈祥模样。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那半阖的眼皮下,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正落在下首恭敬坐着的谢怀玉身上。

      殿内只点了一盏青铜仙鹤衔芝灯,光线昏暗,将谢怀玉那张清丽脱俗的脸映照得半明半暗,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怀玉啊,”陈太妃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殿宇中,“近日宫中,似乎颇不平静。那个林家丫头,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安分的。刘选侍那事儿……虽说是个蠢货自作自受,但背后,未必没有推手。”

      谢怀玉心中凛然,知道太妃指的是林晚借李昭仪之手除掉刘选侍之事。她低下头,姿态恭顺柔婉,声音如同春风拂柳:“太妃娘娘明鉴。林姑娘……确与寻常女子不同。心思缜密,善于隐忍,偶尔出手,亦是雷霆之势,且不留痕迹。臣女……一时也难以找到合适的契机与之深交,或……有所作为。”她巧妙地将自己“进展缓慢”的原因,归咎于林晚的难以对付。

      “善于隐忍……”陈太妃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泛起一丝冰冷得近乎残酷的笑意,与她手中的佛珠和脸上的慈祥形成诡异的对比,“懂得隐忍的狼,才最危险。皇帝对她,似乎也颇为不同,几次三番维护。这么久过去了,你在她身边,就没什么进展?难道要等她羽翼渐丰,反过来咬我们一口吗?”

      谢怀玉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她知道陈太妃对她“进展缓慢”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位看似深居简出的太妃,手段和心机,远比华贵妃更深沉可怕。“回太妃,林晚行事极为谨慎,几乎不与人深交,每日除了请安,便是闭门不出。臣女……一时确实难以找到合适的契机。”她斟酌着词句,不敢过分推诿,也不敢大包大揽。

      “契机?”陈太妃轻笑一声,佛珠捻动的速度微微加快,发出细微的“喀喀”声,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契机是需要创造的。别忘了,赵编修那边,笔墨早已备好,文章也快要成型了。这舆论的风向,总不能一直由着乾元殿那边引导吧?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前朝发力,后宫,也得有所呼应才是。”

      谢怀玉明白,这是催促她尽快找到或者制造攻击林晚的突破口,配合赵明轩在朝野舆论上发动的攻势。“是,臣女明白。臣女会……加紧留意,寻机而动。”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对付林晚,她自然愿意,但她更希望是借华贵妃之手,或者用自己的方式,而非完全被陈太妃牵着鼻子走。

      “嗯。”陈太妃闭上眼,仿佛倦了,挥了挥手,“去吧。记住,在这宫里,心慈手软,便是对自己残忍。你想要的那个位置,不是靠等,就能等来的。有些障碍,必须亲手扫除。”

      谢怀玉躬身,无声地退出永寿宫。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她却觉得背心已被冷汗浸湿。陈太妃的话,如同鞭子,抽打在她的野心上,也抽打在她的恐惧上。她知道,自己必须加快动作了。林晚……确实不能再留。

      而此刻的翰林院值房内,烛火同样彻夜未熄。

      赵明轩坐在书案前,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甚至带着一丝阴郁。他面前铺着上好的宣纸,手中的狼毫笔悬停良久,终于落下,写下了一个锋芒内敛却又暗藏机锋的标题——《论边将之权与朝廷之制》。

      他写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斟酌。文章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从汉唐故事谈到前朝旧例,看似在客观探讨历代兵制得失,强调“强干弱枝”的重要性,维护中央权威。然而,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当下边将拥兵自重、可能尾大不掉的隐忧。

      “……夫将权过重,则易生骄矜之心;久镇边陲,则易成独立之势。兵将知有将军,而不知有朝廷,此非国家之福也……”
      “……昔汉武用卫霍,虽拓土千里,然将士皆感大将军恩德,此虽人主之信,亦伏隐患……”
      “……观今之北境,林氏累世镇边,士卒归心,民心依附。然匈奴屡扰,边患不绝,或曰御下不严,或曰养寇自重,皆莫衷一是。然朝廷调度,时有阻滞,此岂人臣之道耶?……”
      “……为国者,不可不防微杜渐。当重申朝廷法度,明晰将权界限,使赏罚之柄,尽出于上,则将士用命,胡虏不敢南下而牧马,社稷安矣……”

      他并未直接点名林家,但通篇读下来,任谁都会联想到如今正被匈奴频繁滋扰、又被弹劾“御下不严”的北境林家。他将“养寇自重”这等诛心之论轻飘飘地带出,又将边患不绝与“朝廷调度阻滞”隐隐挂钩,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嘴角,噙着一丝混合着怨毒与快意的冰冷笑容。

      林晚……萧彻……你们给予我的羞辱,我赵明轩,必将百倍奉还!你们不是情意深重吗?不是要并肩守护这江山吗?我就先毁了你在军中的根基,让这江山,成为你们的葬身之地!这舆论的刀子,不见血,却往往比真刀真枪更伤人,更能杀人于无形!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墨黑转为灰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而这新的一天,注定笼罩在更加浓重的阴霾之下。

      林晚独立于听竹小筑的院中,仰头望向北方那片渐渐被晨曦染上微弱光亮的天空。那个方向,有她牵挂的父亲,有虎视眈眈的匈奴,也有决定着她和萧彻命运的战局与朝争。

      边关的烽火,朝堂的争斗,宫廷的阴谋,如同无数条无形的绞索,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紧,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她感受到那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但她的脊梁,却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目光中的忧惧,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

      父亲,请一定要撑住。
      萧彻,我们都要撑住。

      她紧紧攥住了袖中那枚坚硬的火纹陶片,仿佛能从这冰冷的信物中,汲取到跨越千山万水的力量与勇气。

      这风雨,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让它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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