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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赏花宴上的小小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荡开之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那隐藏在平静下的暗流,却愈发湍急汹涌。

      华贵妃对林晚的厌恶,经过宴会上那次不软不硬的顶撞,已然达到了新的高度。只是她身为贵妃,又刚设计将林晚弄回宫中,短期内不便再亲自下场做出过于明显的刁难,以免落人口实,说她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宫廷之娱。

      然而,这并不代表林晚的日子会好过。主子的意志,自然有底下的人争先恐后地去揣摩、执行。林晚所居的听竹小筑,日子愈发艰难起来。

      份例用度虽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克扣——毕竟林晚上次借宫规反击内务府的事,还在某些人心里留着阴影——但送来的东西,总透着一种刻意怠慢。米是陈米,带着一股子霉味;炭是次等的烟炭,一点燃便满屋呛人的烟雾;连每日的蔬菜肉食,也多是些不新鲜的下脚料。小桔和小梅每每领回这些东西,都气得眼圈发红,却又无可奈何。

      “姑娘,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小桔一边费力地扇着炉子,试图让那劣质炭火燃得旺些,一边忍不住抱怨,“这炭根本没法用,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

      林晚坐在窗边,就着天光翻阅那本匿名的《孙子兵法》手抄本,闻言头也未抬,只淡淡道:“能果腹取暖即可,不必争这些长短。”

      她的平静,并非麻木,而是一种清醒的认知。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争执,除了浪费心力,毫无意义。华贵妃要的,就是看她气急败坏,看她失态,看她在这日复一日的磋磨中耗尽锐气,变得卑微而惶恐。

      她偏不。

      她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对宫廷人际网络的观察,以及对兵法权谋的钻研上。那本手抄本上的批注,与她自己的心得相互印证,让她对“形势”“虚实”“奇正”有了更深的理解。这深宫,又何尝不是一个特殊的战场?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似乎酝酿着一场夏雨。林晚正在用晚膳,桌上的菜肴比往日更加不堪,几乎难以下咽。一碗清澈见底、几乎捞不出米粒的薄粥,一碟颜色发暗、盐粒未化的腌菜,便是全部。

      她刚拿起筷子,住在听竹小筑附近芜荷馆的刘选侍,便带着两个眉眼伶俐的宫女,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连通报都省了。

      刘选侍出身不高,父亲只是个五品京官,但因着容貌娇艳,又善于逢迎,巴结上了华贵妃,在低位妃嫔中颇为得意,没少帮着华贵妃做些跑腿、传话、刁难人的事情,自觉身份不同,平日里见到林晚这个“失势”的宫廷之娱,更是从不掩饰其轻蔑。

      “哟,林姑娘这就用上膳了?”刘选侍用一方嫣红的丝帕掩着鼻子,仿佛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目光扫过桌上那寒酸得可怜的菜式,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是,您这地方偏僻,御膳房的路远,送来的饭菜自然就凉了、馊了。啧啧,真是可怜见的。”

      林晚放下筷子,抬眼看着她,目光平静无波:“刘选侍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串串门子?”刘选侍自顾自地在旁边一张看起来稍好的椅子上坐下,翘起戴着廉价宝石戒指的手指,姿态做作,“听说林姑娘身手了得,在边关可是能徒手搏狼的。这宫里规矩多,妹妹我怕姐姐闷坏了,特来陪姐姐说说话,解解闷儿。”

      她话语带刺,林晚却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只淡淡道:“有劳挂心。”

      刘选侍见她油盐不进,心中恼火,起身假装参观林晚这简陋的居所,踱步到桌边,袖子“不小心”一拂,竟将林晚面前那碗几乎没动的薄粥拂倒在地!

      “哐当!”一声,粗瓷碗碎裂,浑浊的粥水溅了林晚裙摆和鞋面一身。

      “哎呀!”刘选侍惊呼一声,脸上却毫无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恶意的、计谋得逞的快活笑容,“对不住啊林姑娘,我没看见。您不会怪我吧?毕竟您可是‘大度’得很呢!”她特意加重了“大度”二字,充满了嘲讽。

      小桔和小梅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刚要开口斥责,被林晚一个眼神制止。

      林晚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污渍,又抬眼看向刘选侍那张写满挑衅与愚蠢的脸,心中冷笑。这等拙劣的挑衅,无非是想激怒她,让她失态,最好能动手,好落下个“欺凌低位妃嫔”的罪名,届时华贵妃便可名正言顺地重重惩治她。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沉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刘选侍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僵了僵。

      “一碗粥而已,选了侍不必放在心上。”林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只是,这宫里的物件,哪怕是一只碗,都是登记在册的皇家之物。无故损毁,按宫规,需得照价赔偿,并记过一次。念在选侍是初犯,并非故意,赔偿便罢了。只是这记过……恐怕需得禀明贵妃娘娘,记录在案了。”

      她搬出宫规,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顿时让刘选侍慌了神。她本是想来立威,没想把自己搭进去。华贵妃虽然用她,但若她真被记过,显得无能又惹事,在华贵妃那里的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你……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碰倒的!”刘选侍色厉内荏地反驳,声音因为心虚而拔高。

      “是吗?”林晚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选侍方才离我甚远,如何能是我碰倒的?莫非选侍的眼神不太好?若是如此,更该请太医瞧瞧,免得日后冲撞了哪位主子,就不只是一碗粥的事了。”

      刘选侍被她那冷静的目光和犀利的言辞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林晚“你……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下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略显尖细的通报声:“谢才人到——”

      谢怀玉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依旧是那副淡雅出尘的模样,穿着一身月白素锦衣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看到殿内情形,她故作惊讶,以扇掩唇:“这是怎么了?”她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又看向对峙的两人,柔声道:“刘选侍,林姑娘,都是姐妹,何以闹得如此不快?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好,切莫伤了和气。”

      她看似来当和事佬,但林晚却从她那双看似温和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与审视。谢怀玉是来看戏的,或者说,是来火上浇油,顺便观察林晚会如何应对的。

      刘选侍见到谢怀玉,如同见到救星,连忙上前,颠倒黑白,哭哭啼啼地将责任全都推给林晚,说林晚如何傲慢,如何故意陷害她。

      谢怀玉耐心听着,不时点头,最后对林晚温言道:“林姑娘,刘选侍年纪小,性子直,若有冲撞之处,还请你多担待。这深宫寂寞,姐妹之间,当以和睦为贵。”她这话,看似劝和,实则将冲突定性为“姐妹间的小摩擦”,并暗示林晚作为“姐姐”应该容忍,若再追究,反倒显得小气了。

      林晚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道:“才人说的是。本就是小事,过去了便算了。”她不再提宫规记过之事,仿佛真的就此揭过。

      刘选侍松了口气,得意又怨毒地瞥了林晚一眼,在谢怀玉的示意下,悻悻告退。

      谢怀玉又对林晚安抚了几句,目光在她沉静得近乎莫测的脸上停留片刻,仿佛想从中找出些什么,这才优雅离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小桔忍不住跺脚愤愤道:“姑娘,您就这么放过她了?她也太欺负人了!”

      林晚看着殿门外沉沉夜色,目光幽深,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放过她?未必。”

      她早已不是那个只知本能善良的少女。在这深宫,一味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她需要反击,但必须借他人之手,不能亲自下场,脏了自己的手,也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这几日,她并非全然被动。她通过观察和小梅偶尔从相熟小太监那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得知刘选侍有个远房表兄在禁军中担任一个小队长,二人似乎往来过密,有些不清不楚。这在宫规中,可是秽乱宫闱的大忌,一旦坐实,最轻也是废黜打入冷宫。

      之前她并未想利用此事,但如今刘选侍主动撞上来,做了华贵妃的急先锋,便怪不得她了。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与华贵妃不睦,又急于抓对方把柄、性格冲动易被利用的刀。

      她想到了李昭仪。李昭仪家世不俗,父亲是吏部侍郎,性子泼辣张扬,因早年与华贵妃争宠结下仇怨,平日里没少明争暗斗,是宫中少数几个敢和华贵妃别苗头的人。若她知道华贵妃麾下的刘选侍有此等把柄,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

      次日,林晚去给华贵妃请安后,并未直接回听竹小筑,而是故意绕了一段路,在经过御花园靠近李昭仪所居的景阳宫附近时,放缓了脚步。

      果然,不多时,便看到李昭仪身边那位心腹大宫女,正指挥着几个小太监搬运几盆新开的茉莉花。那宫女姓严,性子与李昭仪有几分相似,颇有些趾高气扬。

      林晚上前,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严姑姑。”

      那严宫女见是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不易察觉的轻视,但还是规矩行礼:“林姑娘安好。”

      林晚状似无意地闲聊般提起:“方才我过来时,仿佛瞧见刘选侍独自一人往西边那片竹林去了,那边偏僻,她倒是好兴致。”

      西边竹林,靠近冷宫,人迹罕至,但林晚通过夜探,知道那里有一处废弃的角门,守卫相对松懈,是某些人私下传递消息或相会的“好地方”。她之前掌握的信息,刘选侍与其表兄,多半便是在那里私会。

      那严宫女目光猛地一闪,脸上瞬间堆起热情的笑,眼神却锐利起来:“是吗?多谢姑娘告知。刘选侍倒是雅兴。奴婢还得去伺候娘娘,就先告退了。”

      林晚点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甚至能感觉到她那急于立功的兴奋情绪。

      鱼儿,已经上钩了。而且,是一条足够凶猛,也足够愚蠢的鱼。

      接下来的两日,宫中表面依旧平静。但林晚通过小梅从洒扫小太监那里听来的零星消息,知道景阳宫那边似乎暗地里动了起来,有人在悄悄打听西边竹林和禁军轮值的情况。

      果然,不过两三日,宫中便爆出一桩惊天动地的丑闻!

      刘选侍与她那禁军表兄在冷宫附近的竹林私会,被李昭仪派人当场捉住,人赃并获!

      消息传来时,正是午后,林晚正在窗前临帖。小桔几乎是跑着进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着又是解气又是惶恐的复杂神色:“姑娘!姑娘!出大事了!刘选侍……刘选侍她……她与人在竹林私会,被李昭娘娘抓了个正着!现在人都被押到永寿宫去了!”

      林晚笔下未停,一个“静”字写得沉稳有力。她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早在意料之中。

      皇帝萧彻闻讯震怒。虽未大肆声张——毕竟皇室丑闻,宣扬出去有损天家颜面——但处置却极为迅速果决。当即下旨:刘选侍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其表兄革去一切军职,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旨意传来,华贵妃在长春宫内气得砸碎了一套心爱的钧窑茶具,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刘选侍虽微不足道,但却是她安插在低位妃嫔中的一枚得力眼线和打手,如今折损,等于断她一指,更让她在李昭仪面前丢尽了脸面!她怀疑是林晚搞鬼,却抓不到任何证据。林晚那日与李昭仪宫女的“偶遇”和闲聊,听起来再正常不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而谢怀玉听闻此事后,坐在秋水阁的窗前,沉默了许久。她再次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了那个看似沉默隐忍的将门之女。她不仅懂得隐忍,更懂得借力打力,出手精准狠辣,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这份心机与手段,让她都感到一丝寒意。

      这一局,林晚未动一刀一枪,未费一兵一卒,便借李昭仪这把“刀”,干净利落地除掉了眼前的麻烦,重挫了华贵妃的气焰,更向所有暗中窥视的对手,展露了她不容小觑的智慧与决断。

      听竹小筑内,林晚摩挲着怀中那枚火纹陶片,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

      宫斗,原来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她,选择活下去,并且,要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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