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帮套的岁月》常青树x

12、拉帮套的针?

　　拉帮套的针线（第十二章）

　　入秋的日头斜斜挂在西坡，把院心的老槐树影拉得老长。秀莲坐在槐树下的马扎上，手里攥着件蓝布褂子——是李栓柱的，前几天劈柴时被树枝刮破了肩头，口子不算大，却也得缝补，不然风一吹，线就该散了。

　　她穿针引线的手很稳，针脚细细密密，像地里刚种的麦垄。大娃和小娃在旁边追着蝴蝶跑，笑声脆生生的，惊得槐树叶“沙沙”响。李栓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老远就看见这景象，脚步顿了顿，心里暖得发颤——像去年冬天，他冻得手都僵了，秀莲也是这样，坐在炕边给他缝补破了的棉鞋，针脚里都裹着热乎气。

　　“嫂子，我回来了。”他把锄头靠在墙上，走过去，看见她手里的褂子，“这破衣裳，扔了算了，反正还有两件旧的。”

　　“扔啥？补补还能穿。”秀莲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嗔怪，“你天天在地里干活，衣裳费得很，哪能说扔就扔？”她把褂子举起来，比了比他的肩，“你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李栓柱听话地穿上，褂子刚补好，线还带着点潮，贴在肩上，暖得很。他活动了下胳膊，笑着说：“合适，比新的还合适。”

　　秀莲也笑了，刚要说话，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张婆子的声音：“秀莲啊，在家呢？我来借点盐，家里的吃完了。”

　　两人的笑都顿了顿，秀莲赶紧站起来，把针线筐往身后挪了挪：“张婶，快进来，盐在灶房呢，我给你拿。”

　　张婆子走进来，眼睛扫了扫李栓柱身上的褂子，又看了看秀莲手里没来得及收的针线，嘴角撇了撇，却没说啥，只跟着秀莲往灶房走。路过李栓柱身边时，她故意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根针，扎得李栓柱浑身不自在，赶紧转身去给牲口添草。

　　秀莲拿着盐出来，递给张婆子：“张婶，够不？不够再拿点。”

　　“够了够了。”张婆子接过盐，却没走，站在院心，眼睛又瞟了瞟槐树下的针线筐，“秀莲啊，你这针线活还是这么好，想当年你给王贵缝棉袄，也是这么细的针脚。”她顿了顿，声音压得低了些，“现在……倒是给别人缝得更上心了。”

　　秀莲的脸一下子红了，手里的针线筐差点掉在地上：“张婶，你说啥呢？栓柱是来帮咱干活的，衣裳破了，我帮着补补不是应该的？”

　　“应该，应该。”张婆子笑了笑，那笑却不真切，“都是为了日子嘛，谁不知道你们家难？只是这村里的闲话多，你可得注意着点，别让人说三道四的，对娃不好。”

　　说完，她揣着盐，扭着腰走了，院门口的风把她最后一句话吹了回来：“一个屋里俩男人，哪有不透风的墙……”

　　秀莲站在原地，脸白一阵红一阵，手里的针线攥得发紧，针尖扎进了指尖，渗出血珠都没察觉。李栓柱添完草回来，看见她的样子，赶紧走过去：“嫂子，咋了？张婆子说啥了？”

　　“没说啥，她就是来借盐。”秀莲赶紧把手背到身后，想掩饰指尖的血，却被李栓柱拽住了手腕。他看见她指尖的血珠，眉头一下子皱起来，赶紧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布，轻轻给她擦了擦：“咋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不疼。”秀莲的声音有点抖，别过头，看着正屋的方向，“栓柱，你说……张婆子说的是真的吗？村里人都在说咱们？”

　　李栓柱没说话，只是攥着她的手，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他知道村里的闲话多，可他以为只要好好干活，不惹事，就能堵住别人的嘴。现在看来，有些话，不管你怎么做，都堵不住。

　　正屋的炕上，王贵把这一切都听在了耳里。他躺在炕梢，手里的烟袋杆都快攥断了。张婆子的话像刀子，不仅扎在秀莲和李栓柱心上，更扎在他心上——他是这个家的男人，却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连家里的闲话都挡不了，还要靠别人来提醒“注意着点”。

　　他猛地坐起来，不顾秀莲之前的叮嘱，扶着墙，一步步往院心挪。秀莲看见他，赶紧跑过去：“他爹，你咋出来了？快回屋，别着凉了！”

　　王贵推开她的手，走到院心，看着刚走到村口的张婆子，扯开嗓子喊：“张婶，你等会儿！”

　　张婆子愣了一下，转过身，看见王贵扶着墙站在院门口，脸色发白，却眼神凌厉，心里咯噔一下，慢慢走了回来：“王贵，咋了？”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王贵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股劲，“我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栓柱是来帮我拉帮套的，秀莲帮他补件衣裳，天经地义。村里的闲话多，我知道，可我王贵还没死，这个家还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我残了，干不了活，可我心里清楚，栓柱没亏着我们家，秀莲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谁要是再敢嚼舌根，就别怪我王贵不客气！”

　　张婆子的脸一下子红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王贵，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也不行！”王贵的声音提高了些，“我家的日子再难，也是我们自己熬出来的，没吃谁家的饭，没喝谁家的水，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张婆子没话说了，尴尬地笑了笑，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很多，像在逃。

　　王贵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着，刚才喊那几声，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秀莲赶紧扶着他：“他爹，你别生气，不值得。”

　　李栓柱也走过来，扶着王贵的另一边胳膊：“大哥，你歇着，以后这种事，我来处理。”

　　王贵摇了摇头，看着他们俩，忽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无奈，却又带着点释然：“你们是我王贵的家人，我不护着你们，谁护着你们？”

　　这句话像块暖石，砸在秀莲和李栓柱的心上，烫得他们眼睛都红了。秀莲扶着王贵，往正屋走：“他爹，咱回屋，我给你煮碗糖水，补补力气。”

　　李栓柱跟在后面，看着王贵的背影——他的腰比以前更弯了，脚步也更慢了，却像突然挺直了脊梁，像以前没残时那样，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院里的槐树叶还在“沙沙”响，大娃和小娃不知道发生了啥，还在追着蝴蝶跑。李栓柱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扶着王贵的秀莲，心里忽然踏实了——不管村里的闲话多难听，只要这个家还在，只要王贵还护着他们，只要秀莲还在身边，这日子就还能熬下去，还能熬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