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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故国月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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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将军,人就在里面。”
照萤听到帐外有人向那来人禀告,他唤那人“冯将军”,这元夏军中,能来与卫珩相见的,除了冯飞絮,还有哪位冯将军呢?
冯飞絮进来时,看到国君床榻旁守着位小娘子,身上还披着明显要大于她身躯的大氅,背影娇滴滴的,有些意外。
方才追风同他说国君带了位小娘子时他还不信,国君一向不近女色,今日这样私密的要事怎么会带一个女子同来。
他看着照萤时,照萤也正打量着他,她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当年灭亡西楚的深仇,也有这位冯将军的一份。
冯飞絮皮肤黝黑,应是常年在军中所致,脸如刀削斧凿般轮廓分明,皮肤却很粗糙,胡须也像是许久没有刮过,着一身银甲,干脆又利落。
冯飞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握起拳来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朝她微微颔首。
照莹却似没有看到,将脸往大氅里深埋了几分,出了帐子。
冯飞絮看着那女子,似乎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照萤本想留下听一听两人的谈话,可从冯飞絮的反应来看,他似乎并不想让她留在帐中,出去后,帐子周围重兵把守,她想听墙根也听不了。
就在她茫然的看着四周时,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老妇人笑眯眯的朝她走来。
“娘子,冻坏了吧,快,跟我去那边烤烤火。”
老妇人将她带到了另一个营帐中,笑吟吟的说:“天渐冷了,娘子身上单薄,先在此处烤烤火,娘子放心,国君醒了自会有人来传的。”
照萤奇怪这元夏驻军常年驻守西楚,为何却住的都是营帐?况且这军营中的人似乎都知晓卫珩的身份。
那老妇人看着她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她长相如此出挑,又是跟着国君来的,身上还披着男子的披帛,旁人自然而然的以为照萤是国君带在身旁的通房丫头。
老妇人的夏语有些蹩脚,照萤却听出有几分西楚口音,她忍不住问道:“阿婶,你是西楚人?”
老妇人笑了笑,“是啊,老妇自小就没离开过西楚。”
照萤垂下眸去,心中有些发涩,既是西楚人,又为何要在这元夏人的军营里做事呢,难不成是有何隐情?还是那元夏人强征来的。
“阿婶家中可还有人?为何会在这军营中做事?”
“我家中五口人,去岁老头子刚从前线退下来,如今与我一起管着后勤,大儿子小儿子都跟着冯将军,小女儿还未及笄,托了将军的福,如今在城中上女塾呢。”
照萤眉头蹙了起来,她拽住老妇的手,“是他们逼你的吗?”身为西楚百姓,却全家老人都在这元夏人手底下做事,难道他们不恨吗?
老妇人好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轻轻抽回自己的手,答道:“将军没有逼我们,三年前西楚灭国,老妇也以为这一辈子到头了,可冯将军接管皇城后,并未为难百姓,城中的一切都没变,又听说元夏人给的军饷丰厚,我们全家便都来了军中。”
“可若是元夏没有灭西楚,你们也一样可以安然度日不是吗?”
老妇人听出这位娘子的话中似乎有一丝怨怼,她猜想,莫非她也是西楚人?
“娘子,王朝的存续我等百姓是无法左右的,无论这国家的主君是谁,只要百姓能安然度日,便是最好的。”
照萤蓦然笑了一下,鼻头一酸,眼眶也湿润了,她想起那日在皇宫中,父王卑微的祈求萧庭放过他的子民时的样子。
“娘子,你怎么了?”
那妇人有些慌了,她回想着自己的哪句话惹了她伤心。
照萤摇摇头,将脸迈朝一边去。
良久,她平复了心绪,又问那老妇:“那国君帐中之人可是冯飞絮?”
“是,冯将军人很好……”
那老妇人絮絮叨叨的讲起了冯飞絮如何约束军卒、如何安置百姓,照萤全然没有听进去。
瞧着这妇人对卫珩并不陌生,让她确认了一件事,冯飞絮明面上是萧庭的人,实际上早与卫珩有所勾连。
难怪卫珩冒着让元夏陷入动荡的风险也要借她的手除去萧庭,那萧庭在军中威望甚高,又是叱咤六国的常胜将军,元夏失去这样一员大将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据说这位冯将军,身世背景再普通不过,他原只是一名寻常的烧火军卒,在战场上因出色的判断力一路高升,凭借出其不意的战术屡立奇功。
冯飞絮深得萧庭器重,若萧庭死了,他来顶这元夏上将军之职倒也合适。
这么说来,此事卫雉尚不知晓,若她知晓会如何?
元夏如今的内部争斗异常灼热,要是她再添上一把火,那岂不是更加精彩?
即便她不知晓卫珩和冯飞絮具体说了什么,光是两人密会的消息就已经足够引起轩然大波了。
“青婶儿,国君醒了,叫姜娘子过去。”
照萤正想着,帐外传来士卒通报的声音。
老妇人瞧着照萤面上的愁容褪去不少,还以为是听到了国君醒来的消息,她笑着问:“娘子是从什么时候跟着国君的?”
“昨日。”照萤未及反应,以为她问的是何时跟着他来的,下意识就脱口答道。
“啊,昨日!”青婶儿有些惊诧,随即又低声笑道:“原是老妇太迂腐了,娘子快去看看吧,国君一醒就叫人来传了,看得可紧。”
待照萤反应过来青婶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时,她已经退了出去,她轻叹一声,也罢,随她想去吧。
照萤垂着眸走到卫珩身旁,冯飞絮这时才将她看了个明明白白,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长街上,国君从士卒手里救下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女子吗?
这么说来,眼前的人竟是她们一直在寻找的西楚公主!
当时他并不知晓,萧庭说起那西楚公主侥幸逃脱时,他还如实与萧庭禀报了此事。
若她是西楚公主,那国君为何会与她在一起?
卫珩面色还是有些惨白,偶尔轻咳几声,他虚虚的道:“冯将军,你先出去。”
冯飞絮不解的皱着眉,目光在照萤身上停留了片刻后带着疑问出去了。
卫珩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她身上仍然裹着他那件大氅,那大氅平日里他穿着明明不过膝,怎么在她身上却显得那般大?竟拖到了脚踝处。
他一言不发,等着她开口问些什么。
“你怎么样?”
冯飞絮出去后,营帐里只剩下她和卫珩,四下安静得有些诡异,她随口问了一句。
卫珩没想到她开口问的是这个,他眼波微动,只一霎又恢复了往常,淡淡道:“无事。”
“这里是西楚军营,你为何要带我来?国君就不怕我将你与冯飞絮密会之事大肆宣扬吗?”
卫珩挑了挑眉,虽脸上病色尚存,但那目光却异常犀利,似在警告她,若是她真敢如此,就不必活着走出这营帐了。
他本想利用谈梨儿知晓两国立盟之事引出她背后的人,无论是萤烛还是朱弦司,这不仅于元夏有利,也是给大绥一个交待。
可是他没想到,萤烛和朱弦司的人没出来,却引来了卫雉的人,若是他真的死在那泗水边,正好还有人替她背了黑锅。
计划中人上钩以后,萧逐会随国君銮轿先行一程,而沈无尘会与他穿过那泗水,再穿过那小渔村,来到这楚都军营,与冯飞絮会面。
那艘乌蓬小舟便是为此特意备好的。
拉她入局是一时兴起,如此也好,她若能以这种方式进入玉京,倒省了他一番力气。
只是如何让她将此事烂在肚中,他却还未想过。
如今看来,也只能威胁了,她是个不怕死的,可她偏偏是个怕别人死的,先前以西楚百姓来要挟她,她竟真的信了。
“重回故地感觉如何?”
照萤自嘲般冷笑一声,她能有什么感觉?难道要她夸一夸他元夏治军严明,深得百姓爱戴?
“如今楚都太平无事,若公主不小心说错了话,恐怕会落得民不聊生的下场。”
照萤知晓他的意思,卫珩此人真是卑鄙,他能用此事威胁她一次,就能威胁她两次、三次……
她定要想个法子,既能杀了他,又能让百姓安然无虞!
“你凭空消失?卫雉会不知晓?到时国君预备如何说?”
“回程路上凶险,定是有不少想叫孤死的,孤技高一筹,假道他行又有何不可?
照萤双眼微眯,这个理由倒是也不唐突,说得过去。
“那国君又为何要带上一个女子?”
“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寻个人摇橹,也许是为了这漫漫长路上有个消遣?”
照萤蓦然想起昨夜他们二人紧贴着,那滚烫的触感如今想来仍叫人脸红心跳,她移开眼去,暗骂了声:“登徒子。”
卫珩笑了笑,又问:“饿了吧?去找青婶要些吃食。”
他不说到不觉着,他一说照萤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能不饿吗?昨日只吃了早食就随他一路奔波,半途中她就饿得不行了,夜里他又晕了过去,一顿折腾后那饿劲儿也就过了。
照萤看着榻上那虚虚的人,反问道:“你不饿?”
他垂眸低笑,不置可否,不知是不是错觉,照应此时竟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些少年人身上独有的稚气,一时愣住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眸,四目相对,两双青涩的眸子中头一次毫无保留的只有对方,照萤忽而觉着心脏不自觉的颤了一下,像是被一根细线牵动。
她忙移开眼去,慌乱的掀开帐子逃走。
卫珩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收起了戏谑,眼中晦暗不明。
他的吃食是青婶送去的,照萤没有再去过他帐中,倒是在青婶小女儿的榻上好好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时,外头已经黑尽了,细碎的光亮透进帐子如同细碎的金子般均匀的铺在她身上,她有些不想起身,不知是太累了,还是贪恋这故国的月光。
照萤忽然好想父王母后,她怀念在西楚的日子,想念这里的所有人。
青婶是幸运的,国灭了,她的家还在、家人还在,可她却只独身一人了。
外头传来喧闹声,她将头埋进枕头里,低低的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