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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天命难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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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萤一想起那些死去的朱弦司姐妹,想起前些日子他掐着她的脖颈威胁人的样子,又看看此时这幅景象,心中好不痛快。
蛰伏三年,她终于可以真正为西楚做些什么了。
卫珩张着嘴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却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照萤只断断续续的听见几个字,“楚都”“屠城”。
照萤顿觉不安,她冷眼看着那人,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甚。
她环顾这空茫茫的江水,失望、恐惧、不甘、无力……所有的情绪化作江风通通扑打上来。
这一刻她好像知道了,也许他们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她直觉只要稍稍伸出手,去听一听卫珩说的是什么,她今日所有的计划和打算都会变成一场空。
她闭上眼睛想要忘掉所听到的,可是她怕……
越来越多的水呛进他的鼻腔,一阵刺骨的凉意和酸胀直冲脑髓,耳朵里是沉闷的嗡鸣声。
她就在那里笑着、看着,又哭着,她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将他从这深渊中拉回去,可是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条性命,这短短一丈,成了他与她之间、生与死之间最远的沟壑。
他知道,此时他应该让自己尽可能的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尽可能的不去呼喊和说话。
可是他不甘,他还有未绘完的万里疆域,他胸中还藏着囊括四海、并吞八荒的志向,他还欠这天下一个安定……他不能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上挣扎,伸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可抓到的只有虚空,一次、两次……终于,他抓住了!
照萤沉吟片刻,还是拿起了手边的橹,朝那几乎快要沉没的人划去。
她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他的瞳光已有些涣散。
照萤捏住他的下巴,一字一顿:“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此时,两人攻守交换,她成了那个掌控局面的人。
卫珩虚虚的睁开眼,勾起一丝笑意,幸而,他还有筹码,幸而薛照萤的心总是软的。
“军中死令……君若亡……冯……飞絮……奉命……屠城……”
照萤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他的喉间,“为什么?为什么?”她嘶吼,手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在问卫珩还是在问上天,她感觉心中一阵钝痛。
三年前国破人亡的凄切再次袭来,无尽的恨意化作愤怒,她只要稍稍一用力,那簪子便可刺破他的喉咙,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挣扎与痛苦快要将她撕碎。
他感受到了她的无助而痛苦,他继续添着火,“若我死了……整个楚都,都要陪葬!”
——
卫珩醒来时,躺在甲板上,天色已暮,凛风如刀般刮过他的身体,溺水所致的胸痛还未消散。
江水拍打着船舷,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向船篷,照萤身上依旧裹着他的大氅,她偏着头靠在桅杆上,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却又没有焦点。
他艰难起身,踉跄的朝她走去,又停在她身侧三步开外。
“卫珩,你该下地狱的。”她的声音不大,却含着无限的哀戚。
卫珩笑笑,这世间值得下地狱的人多了去了,她愿骂便骂好了。
他猛然想起方才她似乎提醒过他要小心别落了水,莫非她一早知道他要落水,可他落水是因为那鸟,人又怎能预料畜生的行径呢?
“你怎知我会落水?”卫珩的声音不大不小,还有些沙哑。
照萤轻笑一声,尽是无奈,淡淡道:“六国寻我,不正因我有兆梦之能,怎么?国君不知道吗?”
她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我算是救了你一命,你能否收回那道敕令?”
“哪道?”卫珩明知故问。
“你若铁了心要装傻,我现在就杀了你。”
卫珩看着她平静的脸上快要抑制不住的愤怒,原本就是吓唬她的,她倒真信了。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远处的江面上出现点点火光,两人定睛看了半晌,照萤再次露出担忧的神色,“是卫雉的人?”
卫珩摇摇头:“不,是我的人。”
“你的人?”
“嗯。”
那小舟越来越近,船头的甲板上站着两个男人,正用力的摇着橹朝他们过来。
两艘船靠近后,摇晃了半晌,那两名精壮的男人纵身跃上了他们的船,他们先是对卫珩行了拱手礼,又看了眼照萤,微微颔首。
“公子,这是怎么了?”
那壮一些的男子叫追风,瘦一些的男子唤逐影。两人刚上船就感觉到了卫珩身上的寒气,他的衣裳还湿着。
“今日清理水匪和处理耳目时花了一些功夫,属下来迟,请公子恕罪。”追风道。
卫珩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看向照萤,向两名部下道:“这位是姜娘子,方才……救了孤。”
“谢姜娘子,”追风和逐影齐声抱拳,态度恭敬。
照萤微微点了点头,又回到了船篷中。
逐影低声禀告:“萧将军的暗线已尽数拔除,冯将军已按计划陈兵楚都外围。”
照萤拢紧了披风,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外面压低的声音却依旧清晰。
他们口中的“萧将军”,应该就是萧庭,看来卫珩已经开始着手对付卫雉了,而萧庭首当其冲成为了他的第一个目标。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远处隐约能看到渔火摇曳的光晕。
船上没有人再说话,卫珩和照萤安静的对坐着,直到他们的小舟靠近渔村的渡口。
追风和逐影手里各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前面引路,光晕在湿滑的泥地上摇摇晃晃,勉强照着前面泥泞的路。
这是个渔村,照萤以为他们今晚要落宿在此处,可路过了一间又一间茅草屋,追风和逐影的脚步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那刺骨的江风好似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此处,照萤再次拢了拢身上的披帛,偏头问身旁的卫珩:“现在要去何处?”
谁都没有答她的话,四周静得可怕,蛙叫虫鸣声也被放大,小路两旁偶尔传来几声窸窣的声音,应是他们的到来惊扰了林中的动物。他们穿过了小渔村,进入一片深林。
照萤自幼怕长虫,从前和师傅上山找药材时常会碰见,这地方,应也有许多蛇虫鼠蚁,她想着加快了脚步,离卫珩更近了些。
卫珩察觉到她的慌张,刻意放缓了步伐。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隐隐有火光闪动,追风和逐影终于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简易的军营,如此鬼鬼祟祟,这卫珩究竟想干什么?堂堂一国之君也需要豢养私兵吗?
一名伍卒牵了两匹马过来,卫珩看着她问:“会骑马吗?”
——
身后的人身上滚烫,照萤虽不经事,可身为药女,她自然知晓男子在何时会体温陡然升高。
夜色掩去了她脸上的绯红,照萤心中暗骂,原来平日里的矜贵自持也不过是装装样子。
“卫珩,离我远些!”她低声警告。
卫珩只觉得身上时而沉甸甸的,时而又如同踩在云朵上一般,飘飘忽忽的,她身上覆着夜里寒风带来的凉意,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意识有些混沌,不知是不是一整日的劳累所致,可他又怕吓到她,便只能硬撑着与她隔开些距离。
“究竟有何急事非得夜里赶路?”照萤嘴里不满的嘟囔着。
卫珩不答,只是呼吸越发的粗重,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上,惹得她一阵酥痒。
这时照萤才觉出有些不对,她伸手探了探他握着缰绳的手背,也是那般滚烫,“卫珩,你怎么了?”
他白日里落了水,又没换干衣,还在江上吹了一日的冷风,此刻又驾马夜行,一刻也没休息过,恐怕是染了风寒。
“卫珩,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卫珩再也撑不住,整个人往她身上贴了去,照萤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倏地绷紧了身子,随即她感到自己肩头变得沉重,身后的人宽大的身躯整个压在了她身上。
“卫珩,卫珩。”
她喊了两声,身后的人毫无反应。
“喂,他晕过去了!”
照萤朝前头举着火把的追风逐影喊道。
听到照萤的话,追风调转马头,将火把朝这边探了探,果然看到卫珩靠在她身上一动不动,握着缰绳的手不知何时直直地垂了下去。
“逐影,公子晕过去了。” 追风重复着照萤的话,脸上露出一抹惧色。
“喂,我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离此处还有多远?”
照萤趁机想要问出些什么,追风却并未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只说要去的地方不远了,二十里地便到了。
追风和逐影将卫珩弄下马,照萤拔下银簪,她将那银簪轻轻一旋,从里头拔出一支银针来。
两人相视无言,都在暗自思忖着,这小娘子究竟是何人?只是国君既然信任她,那他们也就不该疑他。
照萤没有理会二人,扶起卫珩,在他后颈处施了一针。
“此针能疏风散寒,但只能缓解一二,目下什么也没有,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让他好好休息。”
接下来的路,换成了逐影与卫珩同乘,照萤独乘一马。
师傅曾教过她骑马,她对那些药材用量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可唯独在武艺上实在是毫无天赋。
追风教了她好一会儿,她才勉强能立住身体,只是走的很慢。
逐影先驮着卫珩走在前面,她慢悠悠的跟在追风身后,二十里的路硬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
他们这是从一个军营走到了另一个军营,照萤一路走着,觉得这地方越来越熟悉。
“追风大哥,这是哪里?”
“楚都。”他没有回头,低低的说。
照萤心下一怔?楚都?卫珩使这么一出金蝉脱壳,竟然是为了来西楚?
天还未亮明,军营之中一片肃穆,士卒们拼杀训练的声音盖过了鸡鸣狗吠声,追风不知这小娘子究竟是何人,也不知该如何安顿她,便引着她去了卫珩所在的营帐。
天亮明时,照萤瞧着他好了些,军医已经来看过了,他换了干爽的衣裳。那是一身寻常百姓穿的青衫,有那么一瞬,照萤觉得好似回到了三年前,看到了那个长街尽头的少年。
照萤头一次如此心无旁骛的看他,一日一夜的奔波,他脸上冒出了几根胡茬,嘴唇发白,整个人看着很是沧桑。
但他的鼻子却很高挺,紧闭的双眼被长长的眼睫盖住,怎么看都是一个美周郎,不知是不是还在难受,他的眉头微微蹙着。
她看着床榻上的人,此时若想杀他,轻而易举,可她现在脚就踩在西楚故地上,他又下过那种令……
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照萤松了握紧的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