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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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铺里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时，带进一股更深露重的寒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新鲜的血腥与泥土混合的气味。李伯垚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黑衣手下，抬着一卷用脏污草席粗略裹着的东西。草席边缘，渗出暗沉近黑的血渍。
“砰”、“砰”几声闷响，草席包裹被丢在棺材铺冰冷的地面上，粗略一数，竟有五六卷之多。草席散开一角，露出里面僵硬的肢体和灰败的、属于死人的面容。
李伯垚踱步到其中一具尸体旁，用脚尖不甚客气地拨弄了一下那死者的脸，让他转向顾仰山和丁一的方向。那是一张年轻却已毫无生气的脸，额角有个明显的枪眼，血迹已经凝固。
“瞧瞧，”李伯垚的声音在空旷的棺材铺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这样的‘道具’，我让人给你们背来了五六具，管够！”他特意蹲下身，指着那具额角中枪的尸体，“但这个……你们运气还真好。这小子，货真价实锄奸队的，还上了宪兵队的通缉名单，昨天刚死，身子还没硬透呢，正好能用。”
他抬眼看向顾仰山，咧开嘴，黄牙在煤油灯下格外显眼：“现成的‘锄奸队烈士’，够分量了吧？”
丁一的呼吸骤然屏住，目光死死盯住那具年轻的尸体，那人竟是那晚在大都会饭店刺杀自己的服务生，也是前世李伯垚送来的人，难怪那晚总觉得这人眼熟。想到曾经的抗日志士，如今却成了李伯垚口中轻飘飘的“道具”。丁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刺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与丁一相比，顾仰山显得冷静的多。他脸上的肌肉纹丝未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冷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显然他也认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点破。
“行，”顾仰山的声音平稳无波，“戏台的道具齐了。你现在可以去通知日本人了。半个小时后，带他们来‘事发地点’。我保证，你的赏金会稳稳落袋。”
李伯垚慢慢站起身，靠在旁边一口黑漆棺材上，摸出烟盒，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中闪烁的精光。
“想好了？”李伯垚吸了口烟，声音带着点探究的含糊，“真就……自投罗网去了？进了梅机关的门，再想出来，可就得看阎王爷点不点头了。”
顾仰山迎着他的目光，嘴角似乎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放心，”他说，每个字都清晰如冰棱坠地，“就算我们露了馅，被日本人剥皮抽筋，也绝不会吐出一个字，连累你李探长。”
李伯垚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地一下笑出声来，笑得肩膀耸动，拍打着棺材板。他几步走过来，带着烟味和一股尸体的阴冷气息，用力拍了拍顾仰山的肩膀。
“够爷们！真够爷们！”他止住笑，但眼里的玩味和一丝难以理解的讥诮更浓了，“你为这信仰……可是下了血本啊。”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一个秘密，又像是纯粹的嘲讽，“我就好奇，得要多少钱，或者多大的官帽子，才能买得动你这……‘信仰’啊？”
顾仰山尚未开口，一旁被铐在棺材边的丁一却猛地抬起头，苍白脸上涌起一股被侮辱的潮红，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微微发抖：“这事……说了你也听不懂！”
他打断了李伯垚的话，眼神里燃烧着年轻人特有的、近乎莽撞的尖锐。“如果你没别的事，就先出去吧。给我们……留点时间‘排练’。”
李伯垚被打断，不怒反笑。他扫了丁一一眼，又看了看神色依旧沉静的顾仰山，只觉得眼前这组合越发有趣。一个冷得像冰，一个躁得像火，偏偏捆在了一条随时会沉的破船上。
“行！行！”李伯垚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似的姿势，脸上的笑容却扩大了些，“我越来越期待你们待会儿的‘演出’了。”他退后两步，目光在两人和地上那些尸体间转了一圈。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拿出了丁一手上手铐的钥匙以及一把擦得锃亮、却透着陈旧寒光的勃朗宁手枪，随意地放在了顾仰山面前那张积满灰尘的方凳上。
“留给你们，壮壮胆。”他语气轻松，眼神却意味深长，“可千万别给我演砸了啊，兄弟明儿的烟钱，还有往后快活的日子，可就都指望着你们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对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三人转身，很快消失在门外。落锁声再次响起，将棺材铺重新封入一片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如今，这里除了棺材和两个活人，还多了六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煤油灯的光，似乎都被那浓重的死亡气息压暗了几分。
丁一看着凳子上那把枪，又看向地上的“同志”，胸口剧烈起伏着。顾仰山却已弯腰，捡起了那把勃朗宁。他动作熟练地退出弹匣检查，又“咔嚓”一声推回，冰冷的金属机括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然后，顾仰山放下了枪，拿起钥匙走到丁一面前，蹲下，解开了丁一被铐住的手。“丁一，现在抓紧时间，把你需要记住的，再默念一遍。看着这些……”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声音没有丝毫波动，“记住，我们面对的，只会比这更残酷。要么演下去，要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听到顾仰山的话，丁一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棺材漆、煤油、血腥和死亡的味道直冲肺腑。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慌乱和愤怒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强行压下。他开始低声复述，那些关于“李约瑟”的细节，那些顾仰山交代的应对，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顾仰山则走到棺材铺唯一那扇高高的小窗下，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远处，似乎有汽车的引擎声隐约传来，又或许只是风声。
留给他们的“排练”时间，正在随着煤油灯的燃烧，一滴一滴，飞速流逝。而门外的世界，日本人、梅机关、还有无数明枪暗箭，正朝着这座充满棺椁与死亡的舞台，缓缓逼近。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