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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假戏真做 ...

  •   ‘台词’背熟了,接下来就是‘上妆’。

      如果说前世的丁一是靠着被顾仰山欺骗的怨气才完成的‘上妆’,这一世的他好像已经没了打顾仰山的理由。“我们演员演戏都是来真的,一人打一次,你先来。”

      “行,知道了。”顾仰山话音未落,拳头已挟着风声砸在丁一鼻梁上。咔嚓一声轻响,温热的血立刻涌了出来,漫过嘴唇,滴在衬衫前襟,绽开暗红的花。

      丁一眼前一黑,踉跄着捂住脸,疼得吸不进一口气。“你来真的啊?下手真狠!”声音从指缝里挤出,嘶哑变形。

      顾仰山甩了甩手腕,站得笔直,灯光在他侧脸投下冷硬的阴影。“不是你教我的,做戏要做全套吗?”

      “好……好一个全套!”丁一猛地抬头,血糊了半张脸,眼里烧着火。他一步踏前,铆足全身力气,拳头狠狠砸向顾仰山脸颊。顾仰山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头被打得偏向一侧,额角迅速红肿起来。

      “行,怨气挺重啊。”顾仰山用舌头顶了顶发麻的口腔内壁,尝到铁锈味。他倏然出手,一记沉重的勾拳猛击丁一腹部。“那你为什么回来?!你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丁一猝不及防,胃部遭受重击,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一起,痛得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湿透后背。“我回来……还不是为了你!”他嘶吼着,凭借一股蛮力挥拳反击,正中顾仰山下颌,“要不是我回来,你早他妈死在码头了!”

      顾仰山被打得后退两步,一缕血丝从嘴角溢出。他狠狠擦去,眼神狠厉又混乱:“我才不会死!我骗你的——我根本不是什么锄奸队!我效力于军统,我父亲是重庆卫戍区副司令!李伯垚他不敢动我!”

      “是!你家是有背景!”丁一扑上来,揪住他的衣领,额头青筋暴起,血和汗混在一起,“可万一呢?!万一李伯垚他疯了呢?!码头那情形你看不见吗?他杀红了眼!我再晚一步,他手里的棍就能把你脑袋砸开花!你信不信?!”

      “那也是我的事!谁要你救?!”顾仰山吼回去,挣脱钳制,又是一拳捣在丁一柔软的腹部,“我他妈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子!美心剧团的假报纸、假广播,白马湖告急……全是我设的局,就为了引你入套!”

      丁一蜷缩下去,剧痛让他几乎呕吐,可随即又爆发出骇人的力量,他猛地抬头,一记头槌狠狠撞上顾仰山前额。“我知道啊!王八蛋!”两人同时闷哼,顾仰山额角旧伤崩裂,鲜血顿时糊住半只眼睛。

      血腥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顾仰山视野一片血红,他抓住丁一的手臂,将他狠狠拉近,另一只手再次重重击打在那饱受折磨的腹部。“那你知不知道……那碗面也是我让顾叔特地煮的!就是为了让你心软!爱吃阳春面的从来不是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某种绝望的宣泄,“我也根本不想……和你当什么吃同一碗面的兄弟!”

      “顾仰山……你混蛋……”丁一瘫软下去,腹部绞痛得无法呼吸,只能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咒骂。所有伪装、所有算计、所有那些暖昧不明的时刻,都被这残忍的自白撕得粉碎。

      顾仰山看着丁一痛苦的模样,脸上狠厉的面具终于出现裂痕,那后面是同样痛苦的茫然。他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也缓缓滑坐在地。

      两人背靠着冰冷的墙,瘫在狼藉之中,粗重地喘息,间或夹杂着忍痛的抽气。愤怒的浪潮暂时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和一片死寂的空虚。血和汗粘腻地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过了很久,或者只是一瞬。丁一忽然低低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难听,最后变成咳嗽。他摇摇晃晃地试图站起来,却因脱力和疼痛再次向前扑倒。

      顾仰山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丁一栽进他怀里,冲力让两人一起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顾仰山垫在下面,发出一声闷哼。混乱中,他们的脸靠得极近,呼吸灼热地交缠,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丁一撑起手臂,想从他身上离开。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见顾仰山染血的脸、破裂的嘴角,还有那双此刻卸下所有防备、只剩下深深疲惫和某种他读不懂情绪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后,不知是谁先移动了那一寸距离——或许是丁一下降的身体,或许是顾仰山无意识的抬头——他们的嘴唇,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次意外的触碰,一次血腥的撞击。

      可就在触碰发生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所有声音远去,拳头的疼痛、腹部的绞痛、额头的钝痛,忽然都变得模糊。只有唇上传来的、混合着铁锈味和独特体温的触感,尖锐地刺穿了一切。

      时间仿佛被胶着拉长。

      丁一能看见顾仰山骤然放大的瞳孔,里面映着自己扭曲愤怒又惊慌的脸,能闻到他呼吸里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能感受到两人胸腔剧烈起伏的碰撞,心跳如擂鼓,分不清彼此。

      然后——

      唇上传来一片温热、湿濡、带着鲜明血腥味的触感。

      砰。

      不是拳头到肉的声音,是某种东西在脑子里炸开的声音。

      所有激烈的嘶吼、愤怒的控诉、皮肉的疼痛,在这一刹那,全部凝固、退潮、消失。

      世界寂静无声。

      只剩嘴唇相贴处,那鲜明到可怕的感知。血的味道,温热柔软的不可思议的触感,还有对方陡然僵住、继而变得无比滚烫的呼吸。

      丁一的瞳孔瞬间紧缩,浑身肌肉僵直得像块石头。顾仰山也完全僵住了,连眼睫都忘记了颤动,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近在毫厘的那双眼睛,里面盛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茫然。

      大约过了漫长的一秒,或者只是一个瞬间。

      “唔——!”丁一率先反应过来,像是被烙铁烫到,手忙脚乱地想要撑起身子离开。慌乱间,手肘不知撞到了哪里,又引得身下人一声压抑的痛哼。

      这声痛哼仿佛解开了定身的咒语。

      “你……”丁一终于狼狈地翻身滚到一边,手背用力蹭过自己的嘴唇,蹭下一抹刺眼的红。他瞪着顾仰山,脸上混杂着未消的怒意、打斗的潮红,以及一种全新的、近乎慌乱的窘迫,“你……”

      顾仰山也缓慢地用手臂支撑着坐起来,他侧过头,吐掉嘴里残余的血沫,抬手用指腹擦了擦刺痛的唇角。动作有些迟滞。后台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着不平静。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却不再是剑拔弩张,而是弥漫着一种浓稠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王八蛋。”最终,丁一哑着嗓子,又骂了一句,却没了之前的狠厉气势,反倒像是一种无力的嘟囔。

      顾仰山沉默着,靠着身后的凳子,慢慢曲起一条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低地、几乎含在喉咙里地说:“……意外。”

      声音干涩。

      “废话!”丁一立刻呛声,耳根却有些发烫。他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腹部的疼痛让他咧了咧嘴。

      顾仰山看着他,忽然伸出手。

      丁一盯着那只染着血和灰的手,手指修长,关节处也有擦伤。

      他没动。

      顾仰山的手就那么固执地停在空中。

      几秒后,丁一啧了一声,还是抓住了那只手。借力站起的瞬间,两人目光不可避免地再次交汇。又迅速各自移开。

      手上传来的温度灼人,一触即分。

      丁一站直了,拍了拍西服上的灰,又抹了把脸,结果把血污抹得更开,看上去滑稽又狼狈。顾仰山也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尽管这并无多大用处。

      “还打吗?”顾仰山忽然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腔调,只是略微沙哑。

      “还打个屁!”丁一瞥他一眼,没好气的开口,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和未散的痛楚:“……骗子。”

      “大骗子。”丁一又说了一遍,声音更低,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呜咽,“从头到尾……连碗面都是假的。”

      顾仰山看着丁一,额角的血淌过太阳穴,痒痒的。过了很久,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嗤笑。

      “是啊,”他说,语气是冰冷的,可那冰冷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龟裂,“连我自己都信了。”

      丁一的身体微微一震。

      “印假报纸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是任务。”顾仰山的目光虚浮在空气中,像是在对那看不见的蛛网说话,“录假广播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是手段。让顾叔煮那碗面的时候……”他顿住了,胸口起伏了一下,“我对自己说,这是攻心。”

      “我算准了每一步,你的性格,你的软肋,你听到白马湖消息会有的反应,你看到那碗面会想起什么……”顾仰山的声音越来越平,却也越来越空洞,“我什么都算到了。”

      “可我没算到码头那天,李伯垚手上的棍真的会对着我脑袋。”他停了停,字句变得艰难,“我更没算到……你会回来。”

      丁一终于动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他的脸上血和汗污糟一片,眼眶通红,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他就那样看着顾仰山,很近的距离,能看到对方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狼狈不堪。

      “所以,”丁一的声音沙哑,“你说那些话……是想让我滚?你觉得我他妈是个傻透了的麻烦?”

      顾仰山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总是含着算计或戏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抹近乎自毁的坦承。“是。”他承认得干脆利落,像把刀子,“你走了,就干净了。我的世界就这么脏,这么烂,满是骗局和算计,你不该回来。”

      “晚了。”丁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某种狠劲,“顾仰山,我回来了。看见了你不想让我看见的,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他的目光下滑,落在顾仰山同样染血的嘴唇上,那个意外触碰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灼烫的错觉。“……顾仰山……你他妈……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顾仰山忽然笑了,嘴角扯动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可那笑容却有种破罐破摔的亮光:“是,我是混蛋,我不是好人。”他顿了顿,“所以,丁一,你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丁一没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着顾仰山,看着这个满脸是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家伙。那些精心构筑的墙壁,那些冷硬的伪装,在这个满地狼藉的角落,在这个意外之后荒诞的相拥里,土崩瓦解,露出里面同样血肉模糊的真实。

      丁一忽然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很重地擦过顾仰山嘴角干涸的血迹。他的动作粗鲁,不带什么柔情,却让顾仰山整个人僵住。

      “疼吗?”丁一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疼。”顾仰山哑声道,眼睛却锁着丁一,一瞬不瞬。

      “我也疼。”丁一说,拇指停在了顾仰山破裂的唇角,没再移动。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线,里面有未散的戾气,有深藏的疲惫,还有一丝刚刚破土、连他自己都尚未辨明的东西。“顾仰山,我也不是瞎子,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你这么做,也是为了更多的人,所以,翻篇了。”

      顾仰山沉默了片刻。“丁一,谢谢。”

      “但在翻篇之前,我还想最后再问一句,那一拳……”丁一忽然说,指的是顾仰山打向他腹部、质问为何回来的那一拳,“是真的想让我滚?”

      “是真的恨你回来。”顾仰山缓缓说,每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也是真的……怕你不再回来。”

      话音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窗外远远传来不知名的夜鸟啼叫,凄清悠长。

      听到顾仰山的回答,丁一眼底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起来,忽然他笑了,仿佛带着对过去的某种释怀。他拿起顾仰山身旁的勃朗宁手枪,上了膛,然后对着自己的腿就开了一枪。

      “丁一!”顾仰山的瞳孔急剧收缩。

      “咱俩现在身上的伤根本就不够,既然决定了回来,就得把这事给圆了。”丁一解释道,腿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

      “那也不该是你。”顾仰山迅速抢过丁一手里的枪,并重新上了膛。“我说过要挡在你面前的,要中枪也是我先中!”他对着自己右肩扣下扳机时,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肉。

      “砰!”

      接连的枪响,惊动了棺材铺外正在玩枪的李伯垚,他和几名手下一道看向了棺材铺的方向,笑着骂了一句。“这俩傻子,玩真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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