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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同是天涯沦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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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昏黄光晕漫开,各式宝物规整罗列一旁。
“先不急,坐下用了晚膳再忙。”章宥修这才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将里头的饭菜拿出摆放妥当。
柳弃月打趣:“适才见你没有同我说,我还以为大当家打算让我饿着肚子干活。”
“岂敢,柳姑娘乃功臣,我又怎敢亏待。”
泛着柔光的玉器,凝脂般的瓷瓶,连同各式旧书等静静栖于置物架上。岁月缩影的一字一句,含蓄地铺展开来。
约莫一刻钟后,柳弃月执灯趋近。
“上头是纸质的古书名籍,中间的是玉器,下层的是瓷器。另外右边挂着的是各式书画,左侧是金属类宝物。”言罢,柳弃月稍作停顿,又道,“大当家可是打算将这些运往城中买卖?”
“正是,不过你还得说得明细些,最好说清每件的估价,才好叫我不被人诓骗了去。”烛火明灭,看不清章宥修脸上的笑意,柳弃月思索一瞬,“那请大当家宽限我些时日,我将细处一一写下整理成册,到时一同带去。”
“何必如此麻烦,柳姑娘随我一道,替我掌掌眼便是,离了你,我怕是要将这些,几近白送卖给人家。”
听了此话,柳弃月不禁失笑:“您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世面未曾见过,真论起来眼力,怕是我要逊色不少。”
明知她是打趣,柳弃月却见他屏息凝眸,殷殷望着自己。转念便思及自己却有几月未曾出岛,心头微动,认真颔首,“大当家既已开口,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间,海浪澎湃之声渐息。原先偷溜出海的几人领了责罚,自觉犯了错,恐出去让人嗤笑,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李二蛋家中,他正一边安慰小潮,一边给自己的腿上着药:“小潮不哭,阿爹保证再也不随便出门了,看!今日好多了,小潮。”
“阿爹是大骗子!呜呜呜,明明,明明说不出门,结果偷偷出海去还伤了腿!要不是我去喊柳姐姐,阿爹,阿爹是不是和赵叔叔一样……”
“好了,小潮,阿爹真的知错了,你都哭了几日了。”
李二蛋初为人父,素日忙于海上奔波,鲜少同小潮相处,如今小潮哭成这番模样,实在束手无策。笨拙地安慰着,怎奈无济于事,小潮始终不忘说着父亲是骗子,偷偷又出海,还将自己处于如此险境。更听说赵叔叔不幸殒命,让小潮更有种后怕的感觉,像是稍有不慎,父亲便会离他而去。
“李兄弟!”
“李大哥!”
黄叔和几个前些日子一同出海的汉子突然造访,倒如同天降救星。
率先打头进来的黄叔,见小潮泣不成声的模样,便将他抱了起来,温言安抚:“小潮,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靠在黄叔怀里,小潮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李二蛋这才愁容满面地解释:“这不是,知道他赵叔没了么,生怕我也出事,一直埋怨我偷偷出海,几天了,我都哄不好。”
本来将心绪放平的几人,闻言皆是一阵沉默,黄叔故作轻松,抹去小潮脸上的泪水:“放心,以后我们一定看好你爹,我们保证不偷偷带你爹出海了。”
“这个点了,你们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李二蛋转移话题。
黄叔一边哄着小潮,一边说:“就是,听孩子说起,柳先生在后头那荒地种红薯,叽叽喳喳的,说什么让我们去帮帮。”
李二蛋抬头,愣了愣:“西边山头那块?但那块地不是种不出东西吗?怎选了那块?”
泪痕未干,肩头仍颤的小潮,结结巴巴地开口:“阿爹,柳先生说那里可以种出红薯来,还有黑豆!总之,你不许出海了,正好去帮帮先生。不然,我就、我就不原谅你了。”
黄叔闻言一笑:“这孩子,倒是懂事的。李兄弟,若不是小潮去喊柳先生,怕是大伙也没那么快等到大当家来搭救,既是大当家的朋友,又算是于我们有恩,我想着,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顺着孩子们的意思,正好去搭把手。”
“去,那必须去,兄弟们找出镰刀和锄头,明日一早一块去!”
次日天刚蒙蒙,近十人便陆陆续续朝着荒地去。待柳弃月领着孩子们拐过矮树丛,便瞧见田埂上黑黝黝的身影。
黄叔坑着锄头,粗声道:“柳先生,我们这群人多亏您及时通知大当家才有命回来,别的本事没有就属力气大,你说咋干,尽管吩咐就是。”
看着个个身上多少带着箭伤的疤痕,晒成棕黑色的脸庞,柳弃月突然感觉到了暖意:“不必如此,诸位还伤着,岂敢劳烦你们动手。”
“先生这便客套了,孩子们都想让我们过来,我们若是不来,不是叫他们伤心。”
“对啊,再说我们一起帮你,也是为了桑塔的农事,不容耽搁。”
话已至此,柳弃月不再推脱,福了福身:“那便多谢各位大哥,本想着只弄一小块地,如今你们来了,那便先将这块地都垦出来。”
“好嘞!”汉子们齐声应下,抡着镰刀,抗起锄头便往杂草丛生的地去。
一声声锄头入土的闷响,土腥气混着杂草的气味顿时弥漫,起起落落间,荒地渐次有模有样地翻整出来。
迟来的王大嫂,见了这热火朝天的场面,目瞪口呆:“柳先生,这都是你喊来的?”
“他们来得比我还早,并非是我相邀,他们说想为桑塔尽份力,所以来帮忙了。”
王大嫂刚坐下,忽地又站起身,将水壶往旁边一搁:“这样,我得去多准备些饭菜,不然中午他们上哪去吃饭,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柳先生,我先走了,有他们帮忙倒也不差我一个。”
说完火急火燎地下山去,柳弃月在后头还不忘叮嘱:“王大嫂,你慢些,当心脚下!”
夜色漫过桑塔,一日事毕,试验田终于全部种下种子,只待几日发芽。忽明忽暗的月色,搅动着漫天浮云,云层之下,桑塔灯火煌煌。
清月浮起,天色还未暗透,迟迟不见柳弃月回屋的章宥修拎着两壶酒旋即往试验田去,路上正遇一样往试验田去送些吃食的王大嫂。章宥修将她的篮子接过,言明他去送就好。
待章宥修走近,发觉田中人已经陆续回家,只余几人在忙碌,而柳弃月正准备收拾工具回屋。
“我就知道,你还没回去。”
柳弃月见着熟悉的竹篮,心生疑惑,“怎的是你来送,王大嫂呢?”
章宥修放下东西,抬手便接过柳弃月手中的锄头,顺势将田中散落的工具一同收好,“我来寻你,正巧遇上便让王大嫂回去了。”
“大当家可有要事?”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弃月见章宥修将东西收拾完,伸手去接,“给我吧。”
章宥修没给,反而朝身后几人唤道:“李大哥!麻烦将这些送回柳姑娘屋里!”
“没问题!放心吧大当家!”
柳弃月满心不解,章宥修重新将竹篮和酒坛拎起,朗声道,“今日月色皎皎,配这烈酒正好,柳姑娘陪我去聊聊天吧。”
二人在山崖边坐下,柳弃月发觉章宥修眉宇间聚着一团雾气,端着陶碗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大当家今日怎地借酒消愁?”
章宥修开坛的动作顿了顿,眉头比方才来时低了几分,“深夜叨扰柳姑娘,我又怎不知这愁越躲越凶,只好寻个地方喝酒解解心中的烦闷。”
说罢仰头灌了口酒,喉结似海潮起落,仿佛欲将忧愁都吞入肚中,“在下如今,放眼四海算得上是举目无亲,姑娘权当陪我一回,不让我掉下这山崖就是。”
柳弃月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藏着同病相怜的涩意:“若是你醉了,我可拖不动你。”
“有你在,好歹报个信,也叫我不会一个人躺在这。”
柳弃月听此,鼻头一酸,当年父亲喝醉了酒,时时也是自己寻母亲过去才将人带回家。故人已逝,偏着眼前人与旧时如出一辙。一股悲催的伤感肆虐,“既是借酒消愁,怎能叫你一个消?”
随即拿起另一个酒坛,浅抿了一口,辛辣刺鼻,回味却有无限甘甜,柳弃月“咳咳”两声,章宥修见此情状伸手将坛子接过,忧心问道:“可还好?原想着唤你一同喝酒,但又怕这桑塔的酒过于浓烈,姑娘家怕是喝不惯便没向你开口,你倒是莽,直接便喝了下去。”
柳弃月掩住轻咳了两声,肩膀微颤,再抬眼时,眼眶都红了几分,但却不服气地从他手中夺过酒坛:“我喝少些便是,我在家中也是喝过酒的。”
“哦?”
“旧时,父亲也常在过节时饮酒。家中的酒不烈,比不上你这酒,可胜在香甜。以往到了佳期,他也常唤我一道小酌一杯,评诗论画。”
人间团圆,莫过于此。
章宥修仰头,默默又饮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间柳弃月能看到月光在他的下颌线流淌。
“幼时,家中冬夜里常喝烈酒驱寒,那时尚小,父亲不允我喝,那会儿馋得紧,偷偷用汤匙取了喝,却不曾想醉了一天一夜。放在往日,父亲定然不允我喝如此烈的酒……”柳弃月神情不禁落寞下来,不知是醉酒还是纯粹感怀起来。
“想来此刻柳家世伯定在天上看你喝如此烈的酒,又急得搓手顿足。”
她看着远边的月亮,不禁眉眼一弯,笑了笑,又浅抿了一口酒,转移话题望向章宥修。
“我倒有一事不解,以大当家的才情,想来也是诗书礼教之家出身……”她话未说完,他已了然,但对待柳弃月,他唯有坦诚相见,“也当算是,只是他们也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