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帐暖梦蓬莱》冰介

31、话桑麻

　　见章宥修有意避开自己，窈娘也不恼，故作自然将脏衣接过：“你哪里方便？还是我来吧。”说着便欲再次去脱章宥修的里衣，章宥修起身避开，直言：“窈娘，阿旭是我兄弟，你是阿旭的妻子，便是宥修的亲朋。”
　　窈娘抬眸，清亮的眼中蒙着水意，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委屈：“宥修，我和小满的命是你所救，他走了，我们的日子还要过。可是，可是你恼了我？或者嫌我这不洁之身？”
　　窈娘双目水波荡漾，又向前一步，身子快要贴到章宥修身上去，纤长的指尖缓缓搭上衣襟，带着勾人的姿态欲去掀那薄薄的里衣。
　　章宥修浑身一颤，旋即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腰间的伤口因着突然的动作而扯到，瞬间殷红一片，冷汗也浸湿了里衣，若隐若现可见其中肌理。
　　章宥修惊觉窈娘竟生出这份心思，当下冷了脸，升起两分薄愠：“我只当你是阿旭的遗孀才好生照料，切莫生出旁的心思，我对你绝无此意。”
　　“可若是我早已对你生出其他心思呢？从你救下我们母女起，我便是你的人了。若没有柳姑娘……”
　　章宥修背过身，伤口的疼痛使得气息紊乱起来，冷着脸道，“出去。”
　　窈娘却径直忽视，说话间，身子又往前倾了倾，似是要将前头那点暧昧延续下去，“宥修……”
　　话还未说完就被章宥修打断，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唇色也变得苍白，此时依旧硬撑着，往后退了一步，声若寒霜，“你是我兄弟的妻，在我心中无从更改，此事更与柳姑娘无关。”
　　随后便将窈娘拒之门外。
　　她死死看着章宥修无情闭上的门，咬了咬唇：“若是无关，你又怎会护的这般紧……”

　　*
　　几日后，众人刚用过午膳，章宥修上了药，换了一身干净的素色长衫。
　　正待出门去寻几日未见的柳弃月，走近往日人影纷纷，偶传笑语的草屋，此时却静若幽居，人影寥寥，遍寻里外都未见柳弃月。
　　正欲转身离去，却迎面碰上王大嫂疾步而来，“王大嫂，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大当家啊，来寻柳先生的？你等着我去寻两把锄头，和我一块去找她。”王大嫂口中念念有词，却不由分说地迈步向里，章宥修还未接话，王大嫂又径自续道：“大当家，你去哪找的姑娘，不仅识字，懂鉴宝，还懂农作，真是稀罕。”
　　章宥修茫然不解，农作？从未听弃月提及，柳家千金怎会触及此类事物？
　　“走走，和我一起去。”
　　他狐疑地紧随王大嫂身后，转到草屋山后头，得见矮树丛后一片荒地，竟不少人齐聚。目光扫过，定在了东南角的田埂上，几个孩童正围着的袅袅身影，除了柳弃月还能是谁。
　　柳弃月此刻蹲在田垄边，对围拢的孩童温言细雨语：“桑塔之地多沙土，盐碱，寻常禾稻难以种植，看着虽凶，偏红薯、黑豆可耐住。”
　　锄头很快取来，王大嫂便依样，用锄头将硬土敲碎，然后让秸秆埋进去，说是让它烂在土里，好增增肥。
　　“你这是……”章宥修绕过田垄间看热闹的人，停在柳弃月身旁。
　　“大当家，你来了。今日我发现这红薯与黑豆正合桑塔，便招呼着王大嫂和孩子们一块准备试验田。”柳弃月抬头，看了眼章宥修，随即将头埋下，继续忙活。
　　王大嫂递了个锄头给柳弃月，自己也留了把锄头，“柳先生？这真的可行？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种出粮食，这红薯真的能种出来？”
　　柳弃月举着带芽种薯，指腹摩挲着芽：“薯块埋时芽朝上，埋深些，浇水慢些，加上一些肥力，许是能种出。不瞒您，我也未曾试过，但总比吃闲饭好。尽人事，听天命。”
　　“哎哟，柳先生，这是什么话？你别将窈娘她们的话放心上，她们不过是一时心情不好，说胡话呢。”
　　暑气正盛，热汗直流。
　　“他们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王大嫂，可别让我闲着，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权当我闲来无事，成与不成，还看天意。”
　　言讫，柳弃月又摸了一把黑豆摊开给孩子们瞧。“黑豆要均匀播下，土不能盖得太厚，不然若是发了芽，那可顶不动。”
　　“若是出了苗，是不是还要费一番功夫？”
　　“没错，根边的土要勤松，表层的碱要刮去，他们才好长大。”
　　章宥修听到些许对柳弃月的微词，沉默了片刻，暗暗将此时放在心中，复又开口朝着柳弃月说：“从未见你如此，还以为你不懂，现下看来，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为过。”
　　“大当家莫要打趣，日前才学，也就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罢了，还不知是否能成事。”
　　“你只管做，若有需要来寻我便是。”
　　“那边多谢大当家了，你先回去处理其他事罢，待晚些时候我去寻你。”
　　众人恍惚未觉，闷雷骤滚，日头陡然突变，齐刷刷抬头便瞥见乌沉沉的云压下来，还未等众人反应，转瞬间豆大的雨滴便直直砸了下来。
　　“快，将这片刚种下的拿东西盖上！”
　　仓促间，柳弃月不忘喊人护住刚种下的土地，这般雨势浇下来，怕是白忙活一场。旋即又忙将犹未种下的红薯和黑豆抱走，章宥修见状立马将柳弃月怀中事物接过。一旁瞧热闹的大人慌急拽着自家孩子往就近的屋子避雨，柳弃月无暇多想，一手拎起另一小包黑豆，然后另一只手拉住章宥修的手腕便要躲雨去。
　　“快！避避雨！”
　　章宥修被拽得踉跄几步，感受到腕间柳弃月掌心传来的温度，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任由她拉着，一路奔至最近的一处屋檐下。
　　好几个大人再添近十个小孩，空间瞬间逼仄。柳弃月心系不远处的试验田，未曾察觉她与章宥修贴得极近。偏章宥修刚想退避时，却被某个孩子蹭了下，反倒向前了一步，差几寸便险些撞到柳弃月。
　　柳弃月侧脸柔和的轮廓和沾染细碎雨珠的睫羽，近在咫尺。章宥修心尖的悸动愈发分明，喉结不禁上下滚动。
　　孩子们挤在一块笑闹，柳弃月望着滂沱落雨念叨着：“此雨来得倒巧，地里定能吸饱水分。”唯有章宥修，眸中凝望着她眼中熠熠光亮，心如擂鼓，进退两难，却不敢逾越分毫，唯恐冒犯了眼前的姝颜。
　　夏雨轰轰烈烈，却最是性急，适才墨云翻涌，雷雨交加，不消盏茶功夫，便云销雨霁。晴光斜斜落下，天净如洗，大伙又往试验田走去。
　　柳弃月牵着一个孩子，绕过土坡时，脚下失了稳，章宥修下意识伸手去扶，宽大的手掌贴在她腰肢，章宥修感受到盈盈一握的纤细，忙不迭缩回手。
　　柳弃月道了声谢，接着便听到有人惊呼，“阿娘，看！是彩虹！”
　　众人抬头望去，果真见一道新虹横亘天际，随即回首对着章宥修说了一句：“看！彩虹，许久不见了，真好看。”
　　对上柳弃月盈盈笑意的眼，章宥修不知怎地舌头打起了结：“好，好看……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她重新蹲在田垄边的动作，只能暗暗把心跳都藏进虹影里。
　　随后便叹了口气，纵使再眷恋不舍那田垄间忙碌的倩影，也不得不先行处理其他事宜，转身离去。惟愿待将来某个时机，她抬头能撞见他眼中比虹光更令人心动的神采。
　　个别大人领着自家孩子纷纷离开，满脸不耐，“以后别来了，能不能种出来还不一定呢，看看，全湿了。”途中遇上几人坐在院中闲聊，其中一个瘦削汉子，见几人全身上下湿了大半，不禁问：“你们干什么去了？怎湿成这样？”
　　“这孩子，非要和柳先生一块在后山那块荒地种什么红薯，都来不及跑。”
　　被拉着的孩子却辩驳道：“先生说了，等红薯种出来了，今年就不用挨饿了。”
　　“也是，平时教孩子念书也就罢了，现在突然要去捣鼓种地，柳先生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会种地？”
　　“你听她的，就这么相信她一定能捣鼓出什么名堂来？”
　　一边唠嗑的妇人也纷纷表示赞同：“那块地，就没人种出来东西过，她能行？”
　　瘦削汉子撇撇嘴复又坐了回去：“反正大当家什么也没说，便随她去吧，管她呢。”
　　霞光渐次洇开，树林淬金，暮色苍苍。田垄间只剩王大嫂和柳弃月二人，待最后一粒豆被掩上细土，二人才停工。
　　“王大嫂，今日，多谢您了。”
　　“嗐，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当我就想帮帮你，日后红薯可不能少了我的份儿。”
　　柳弃月一遍拾掇锄头和布袋，一边拉着王大嫂回程：“自然不会，走吧，今日先就此停手。过几日若是发了芽，便有的忙活了。”
　　“柳先生，看起来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也懂得这农作？”
　　“不瞒您说我也是才学的……”
　　“说来，柳先生这许久不归家，家中父母能允？”
　　“他们日日在天上陪着我呢，怎会不允？”
　　闻言，王大嫂陡然一惊，愧疚不已，好端端的，何苦多问这一嘴。再看柳弃月，发现她眼睛弯着，亮闪闪的，并无伤神的悲伤，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上，王大嫂听着柳弃月的身世，生出诸多疼惜，眼眶可见地红了些。反倒是柳弃月拍着王大嫂的手背安慰：“都过去了，还得感谢你们不嫌我。”
　　“以后便住下吧，放心，虽说这寨中不比豪门大户，但也绝不会短了你的吃食。”
　　“柳姑娘。”
　　二人走到柳弃月屋子前，正看到章宥修提了个食盒候在门口。
　　“既然柳先生到了，我便回去了。”王大嫂见状，收回情绪，松开了柳弃月的手，同章宥修点头问了好便离去了。
　　章宥修一手接过柳弃月手中的工具，放在檐下，“现下可有时间，随我去山洞？”
　　“自然。”
　　二人并肩往寨中放置宝物的山洞去，暮色织成薄纱，覆在他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