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证物说爱你》一叶落luo

17、对弈

　　一步，两步……

　　晏微走向那漆黑的检修口，催泪瓦斯的刺激性气味让她喉咙发痒，眼睛刺痛，但她强行抑制住咳嗽的冲动。

　　脑海中，属于赵明的疯狂情绪和属于林晓雅的极致恐惧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不断碰撞、撕扯着她的神经，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淹没。

　　但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裴昀的信任让她的能力一次又一次升级，她应该相信自己。

　　她能“听”到赵明粗重的喘息声，那里面混合着兴奋、愤怒，以及一种即将完成“杰作”的病态满足感。

　　他手中那件冰冷的工具正缓缓抬起，目标似乎是林晓雅的脖颈或者面部——他要在最后进行他所谓的“点睛之笔”！

　　“赵明。”

　　晏微停在检修口边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下去，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异乎寻常的平静。她没有称呼他“凶手”或者其他的，只是叫了他的名字。

　　井道内的动静骤然一停。连林晓雅压抑的呜咽声都瞬间消失了。

　　“……谁？”赵明沙哑、警惕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愠怒。

　　“一个能看见‘光’的人。”晏微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与井道内平行，尽管下面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话语，直接切入了他最核心的执念。“我看见了你为苏晓雯保留的光，也看见了你试图在这些女孩身上重新点燃它的努力。”

　　她在赌博，赌他对“光”和“艺术”的扭曲认同感。

　　井道内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出更加癫狂的笑声：“哈哈……看见？你们这些俗人怎么可能看见？！你们只会用肮脏的逻辑去玷污！晓雯的光……是被你们熄灭的！是那个舞台！是那些愚蠢的规则！”

　　他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晏微的感知。她强忍着不适，继续用那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语调说：

　　“不，你错了。我看见了你在剧团墙上刻下的字，感受到了你的痛苦和不甘。‘为什么不是完美的？’……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很多人。”

　　她巧妙地将自己与他置于“同一阵营”，至少是“理解者”的阵营。“但你真的认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找回晓雯的光，或者创造出你想要的‘完美’吗？”

　　“你懂什么？！”赵明厉声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被质疑的暴怒，“你看看她们！她们身上都有晓雯的影子！那眉眼，那神态……尤其是这一个！”他似乎粗暴地拉扯了一下林晓雅，引得她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她戴上头冠的样子……几乎和晓雯当年一模一样！可是……可是她们都有瑕疵！令人作呕的瑕疵！必须被修正！必须变得完美！”

　　他话语中的偏执让人不寒而栗。晏微能感觉到，他举起工具的手又开始移动了！

　　“等等！”晏微立刻提高声音，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你说瑕疵？是指……像第二名受害者颈后的压痕吗？还是像苏晓雯当年……可能在舞台上出现的某个你认为不完美的瞬间？”

　　她试图用已知的细节吸引他的注意力，拖延时间。

　　“你怎么知道？！”赵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怀疑，“你到底是谁？！”

　　“我是一个能‘感受’到那些女孩最后情绪的人。”晏微半真半假地透露，这是兵行险着，但也是唯一能引起他这种偏执狂兴趣的方法。

　　“我能听到她们的不甘，她们的恐惧，还有……她们被你所认为的‘瑕疵’折磨时的痛苦。比如林晓雅，她现在就在想，她身上的小疤痕，是不是就是你说的‘瑕疵’？”

　　这句话，是晏微通过感知林晓雅极度恐惧中夹杂的一丝对自身微小缺陷的在意，而大胆推测出来的！

　　她在赌，赵明这种对“完美”变态追求的人，绝不会忽略受害者身上任何微小的不完美！

　　井道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一直疯狂叫嚣的赵明都愣住了。他确实注意到了林晓雅脖子上那个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清的浅色疤痕，这让他无比愤怒。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她难道真的能……？

　　趁着赵明这瞬间的震惊和心神失守，晏微感知到他对林晓雅的注意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转移！

　　就是现在！

　　她猛地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麦克风，用气声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这是她和裴昀约定的行动信号！

　　与此同时，她对着井道内大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终极的诘问：“赵明！你口口声声说追求完美，可你用的方式，是毁灭！是杀戮！你用最丑陋、最黑暗的行为，去追求最极致的光明？这本身，不就是最大的不完美吗？！苏晓雯如果知道，她会为你感到骄傲，还是感到恐惧和恶心？！”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不准提晓雯！你不懂！！”赵明被彻底激怒了，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崩断！

　　他狂吼着，似乎要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这个戳破他皇帝新衣的女人身上！他手中的工具猛地调转了方向，对准了晏微！

　　“砰！”

　　一声清脆而决绝的枪声，并非来自井道，而是来自仓库二楼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是狙击手！

　　就在赵明被晏微的话语吸引，情绪失控，身体微微暴露的瞬间，一直在寻找机会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

　　子弹精准地穿过检修口的缝隙，射入了赵明的右肩胛骨附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井道内传出，伴随着工具落地的金属撞击声。

　　“突击！”裴昀嘶哑的声音通过耳麦响彻所有队员的频道，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力量！

　　早已蓄势待发的突击队员如同猎豹般扑了上去，烟雾弹和震爆弹被精准投入井道。在短暂的混乱和压制中，两名队员迅速索降而下。

　　“安全！”
　　“控制住嫌疑人！”
　　“发现人质！还活着！需要医疗救援！”

　　一连串的报告声从频道中传来。

　　后方指挥点，裴昀在听到“安全”和“人质活着”的瞬间，一直紧绷的身体几近虚脱，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个检修口！

　　当他冲到井口时，正好看到队员们将肩膀血流不止、面目狰狞却已无力挣扎的赵明铐上手铐拖上来，另一边，医疗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浑身颤抖但意识尚存的林晓雅用担架抬出。

　　他的目光疯狂地搜寻着，然后，定格在了那个依旧蹲在井口边，单薄的身影上。

　　晏微还保持着蹲踞的姿势，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刚刚与疯狂的近距离对峙，以及狙击枪响时赵明爆发出的那股极端痛苦、怨恨和毁灭的情绪，几乎压垮了她的精神。

　　“晏微！”

　　裴昀冲过去，单膝跪地，毫不犹豫地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她身上所有的恐惧和冰冷都驱散，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感受到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带着冷冽却又令人安心的气息，晏微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终于彻底崩溃，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里。

　　他来了。
　　他接住她了。

　　裴昀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轻轻摩挲着她汗湿的头发，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纤细的腰背，另一只手则一遍又一遍，轻柔地、带着无尽后怕地拍抚着她的后背。

　　周围是忙碌的警员、闪烁的警灯、嘈杂的汇报声……但这一切仿佛都离他们很远。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和彼此依靠的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晏微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她微微抬起头，看着裴昀近在咫尺的脸，他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但那份担忧、庆幸和深不见底的情感，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沙哑得厉害。

　　“别说话。”裴昀打断她，用指腹极其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污渍，他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呼吸交融，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都结束了。”
　　“你做得很好。”
　　“现在，跟我回家。”

　　不是询问，不是商量。是带着她脱离这片深渊，回归安全港湾的、最直接的承诺。

　　心门，在这一刻，被剧烈的情感彻底冲开，再无任何阻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