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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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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喜挂上电话又发了一会儿呆。
现在是6月15日,距离高考出分还有十天。
上一世自己跟“凤梨先生”见面是在高考出分的前五天,随后全家一起去了省会梧桐市几天,回家的那一天正是高考出分的日子。
洗手间外面已经传来了老板的呵斥:“姜喜,你在洗手间里偷懒吗?”
姜喜赶紧答应了一声出去。
终于忙过了午餐。
下午三点,弟弟果然推门进来了:“姐姐。”他的声音很激动。
姜喜“嘘”了一声,怕他吵醒其他打瞌睡的同事,忙带了他出去。
站在街头,姜欢对着姜喜上下打量:“姐姐,你男朋友呢?”
姜喜心中好笑,自己哪里有男朋友?
莫不是这小子有女朋友了?
姜喜学着他的样子,上下打量他:“你有女朋友了?”
弟弟一怔,似乎有点不相信,刚要说什么又忍住了。
唉,肯定是想要钱,第一次开口都是这样的,慢慢才会习惯。
姜喜相信他将来结婚时找自己凑彩礼钱可不会这样青涩。
想到未来难以省下的这一大笔开支,姜喜叹了一口气:“我转给你五百块吧。”
拿出手机,要转钱给他。
姜欢仍是一脸迷惘,姜喜倒是笑了:“别不好意思了,接收吧。”
他的沉默比姜喜想象中更久,许久之后,才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姐姐,我想起个号。”
起个号?姜喜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上一世里,她就是别人起的号。
姜喜有点疑惑:“你要起个什么号?”
姜欢又犹豫了片刻:“分享生活的号。”
姜喜忍不住嗤之以鼻,无论是自己还是弟弟,庸常的生活里有什么亮点足够吸引他人,以飨观众的呢?
除非是……不,姜喜牙关轻颤,上一世的事情她不愿再回想。
弟弟也有点讪讪的:“姐姐……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你先忙。”
姜喜点了点头,弟弟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姐姐,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跟我商量。我长大了,我什么都懂,我们不懂的也可以去问律师,提前签好协议就什么都不怕了。”
姜喜的心咯噔一下,不敢露出诧异神色,胡乱点了点头。
姜欢似乎还要说什么,抿了抿唇,却只是说:“姐姐,我明天再来。”
他说的“提前签好协议”是什么意思?
上一世里,在争吵中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埋怨姐姐愚蠢糊涂,没有拿到实际好处。
在上一世,姜喜最后的记忆,就是弟弟不慎随着自己一同坠楼。
难道,他也重生了?
目送着姜欢的背影,姜喜想起了上一世姐弟反目。
如果姜欢也重生了,那么就是他曾经亲眼见到了姐姐的惨状,今天却又充满期待的前来。
上一世,姜喜跟“凤梨先生”见面的第二天便他带回了娘家,还称呼他为“未婚夫”,因此重生后的姜欢以为此时的姜喜已经跟“凤梨先生”恋爱了也不出奇。
姜欢竟是这样急不可耐地要利用自己吗?
重生后不想着提醒姐姐逃跑,却只想着如何改进欺辱姐姐的方式以使自己获利,那便是仇人之一了。
姜喜的嘴角抽搐:姜欢,你比外人更伤我的心。
从街头回店铺,不过短短几步路,姜喜几乎踉踉跄跄。
她提醒自己:要稳住,不要怕,只管苟着就好。即使弟弟也重生了,他见自己一直没有任何异样,又不曾带什么成熟大方的“未婚夫”回家,也许会以为他所谓的上一世记忆也只是一场黄粱梦而已。
就算弟弟还记得“凤梨先生”所在跨国网红孵化公司的名字,真的跑去省会梧桐市找他,张材那只老狐狸能相信眼前这个黄毛少年的姐姐就是未来的网红大胃王吗?
就算张材肯相信他,只要自己抵死不同意去日本,绝不开直播,也不去做大胃王,他们终究是没办法的。
姜喜勉强放下心来。
终于忙过了晚餐的高峰期,姜喜帮客人烤肉到手臂酸痛得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躺倒宿舍的上铺,虽然一再安慰自己“我命由我不由天”,重生后的第一夜,姜喜仍然睡得很不好。
第二天勉强爬起来去上班,十点半正擦窗的时候,弟弟果然又来了,站在街头向她挥手。
姜喜回头看了店长一眼,趁他没注意溜了出去。
昨天基本没说什么,今天又来了。
真见了面,弟弟却仍是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半天才开了口:“姐姐,我已经又买了一个手机。我……我在某书上注册了一个号,叫‘吃吃喝喝很快乐’,你关注一下吧,今天中午我就要第一次直播了。”
姜喜尽可能平静地试探他:“你要学做大胃王?”
弟弟目光闪动,锐利地看着姜喜,就是这一刻,姜喜百分之百确定他也重生了。
他不再是一个天真的高三毕业生,他带着上一世纸醉金迷的记忆,要来吃掉他的姐姐。
姜喜不语,脸色也木木的,只作不知。
半晌,弟弟叹了一口气:“姐姐,我们的爸爸不是每天都喝白酒吗?我打算把手机架在他面前,拍他吃饭喝酒的样子。”
姜喜这一次的惊讶是真的——弟弟多方试探自己,见自己始终不接话,竟打算另辟蹊径让父亲去直播吃饭喝酒?
姜喜问到他脸上来:“爸爸妈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让他这样卖命?”
弟弟为自己辩解:“我又不会让爸爸暴饮暴食,我就是让他边正常吃饭边看着镜头,跟网友们聊会儿天。”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可能顺畅地跟陌生网友互动聊天?
但是姜喜没有继续说下去,弟弟连直播用的第二个手机都买好了,能劝得住吗?
姜喜暗下决心,下周二晚上休息时得回娘家一趟。
弟弟拿起姜喜的手机,盯着姜喜关注了他的新号,然后才转身离去。
重生后的弟弟是想先自己建立一个号?他想独立干?
他哪里有资源和流量?应该只是小打小闹,拿父亲试试水,有人来看看聊聊天打赏个几毛钱的话,就这么坚持做下去,没人来也就算了。
一个高考两百多分的人,能有什么毅力恒心呢?
破旧的家,寡淡重复的下酒菜和劣质的白酒,能吸引到网友们的目光和流量吗?姜喜对此也非常怀疑。
到了这一刻,姜喜还存有侥幸心理,并不害怕同样重生的弟弟。
姜喜慢慢开始相信,上一世的自己吃了那么多苦,一定会变得比他聪明,甚至,比张材还聪明。
接下来的两三天,姜喜关注的那个“吃吃喝喝很快乐”账号真的一天三顿地在直播,无利不起早的弟弟每天早上七点半就架好了手机。
她偷空去看了几次直播间,镜头下的父亲显得比平时年轻白净一些,每一次直播,他都从最开始的拘谨到逐渐放松下来。
这是酒精起了作用。
姜喜知道规矩,直播间是不可以喝酒的,但是父亲的散装白酒上并没有标签,倒在杯子里更加看不出来,并不引人注目。
最重要的是,这个直播间除了姜喜和弟弟,根本没有其他人。
重生后的弟弟肯定也知道这一规则,他无非是趁着无人关注,平台还没有发现这一违规行为,先试试水罢了。
终于到了星期二,姜喜收拾完中午的店面,回宿舍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就搭公交车回家。
到了黄四娘巷时已经近黄昏了,路过巷口的麻将馆,日渐发福的母亲果然腆着肚子在烟雾缭绕中打麻将。
母亲并没有看到姜喜,而姜喜也不想跟她打招呼,便径直走进了巷子。
父亲还没有回来,弟弟却已经在茶几上架好了手机。
姜喜面色一沉:“我看过你的账号了,做不起来的,爸爸也太听你的话了。”
弟弟满不在乎地笑:“你别吃醋,我骗爸爸说的是找了一个传媒公司,每天一日三顿地拍摄他吃饭喝酒,每个月给他五百块钱。如果有人来直播间说话,爸爸陪着他聊几句就行了,全程本色演出,他又不费劲。”
拿着父母给的生活费去雇佣父亲做牛马,榨取所有剩余价值,用五百块钱一个月赌老父能不能成网红。
重生后的弟弟不可小觑,他真的在自己家里“挖掘新人”。
姜喜冷笑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弟弟忽然神神秘秘地说:“姐姐,你也别急着为爸爸打抱不平,他答应我的条件是,不能告诉妈妈这五百块钱的事情。爸爸不一定有你以为的那么老实。”
姜喜啐了一口,懒得反驳弟弟的话,只是坐在远离茶几镜头的小凳上,默默看着这个寒酸的家。
上一世,这间屋子里出过一场吃播就收益两百多万打赏的金凤凰。
没多久,就在自住老旧小区担任保安的父亲拎着一个大塑料空瓶回来了。
巡逻中他喝光了茶水,准备回家喝酒了。
看到姜喜在家,他笑了起来,让儿子去厨房倒茶。
随后,他压低声音地对女儿说:“姜喜,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三百块钱。”明明是一句很温情的话,不善言谈的他说起来像在做贼。
姜喜鼻子一酸:“爸爸,我工作了,有钱,用不着你再给我钱。”
父亲似乎也觉得很尴尬,像背书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姜喜,你生在我们家,委屈了。别人家的女儿都在读书呢,你这么早就工作了。怪爸爸没有用,没能好好照顾你。”
姜喜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可以咬着牙孤身走很远的路,也会在一瞬间因为别人一句温暖的话语而情绪崩溃。
自小缺爱的人就是这样,这一世,上一世,都如此。
父亲看到女儿的哽咽,有点动容,神态自然了许多。
他讪讪地拍了拍姜喜的肩,指了指茶几上的直播架:“你弟弟替我找了个传媒公司,算是每个月给我增加了五百块钱收入。这五百块钱赚得轻松,而且你妈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好事。以后我每个月分三百块钱给你,我自己留两百,买点卤猪耳朵吃,嘿嘿。”
单是父亲对姜喜如此实诚恳切这件事,都令她感动万分。
何况,他是真的愿意拿出钱来补贴已经成年且工作的女儿。
姜喜摇了摇头:“我不要,爸爸,这种跨国网红孵化传媒公司里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赚这个钱了。”
父亲并没有听懂什么是网红孵化,他笑了起来:“网红都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我怎么能做网红?你弟弟说的,我就是给人家凑个数,有人来直播间看我的话,我跟他聊几句天就好了。”
姜喜刚要继续反驳,弟弟进门来了,手里拿着两个桃子。
他放下桃子,先打开手机的屏幕,父亲赶紧把花生米和酒瓶酒杯摆好,理了理衣领,挺起胸坐在镜头前。
弟弟表情严肃,比出手势“一、二、三”,然后按下直播键。
不过几天而已,他们已经是这样熟练。
十八岁的弟弟长相平庸,神情却已经跟上一世的张材有点像,打开直播间的那一刻,怎么看都有点阴鸷狠辣。
窗外仍有着大毒日头,姜喜的手却又一次瑟瑟发抖。
父亲向空无一人的直播间问了一声好之后便开始埋头吃喝。
没多久,便进来了一个观众。
弟弟有点兴奋,在镜头外对姐姐连连挥手,让她也进直播间凑人气。
姜喜打开手机进入直播间观看,先前的那个人却已经离开。
姜喜看着弟弟,忽然伸手关掉了父亲面前的手机。
姜欢的眼中满是怒火,随后又慢慢平静。
两姐弟在这一刻算是“重生身份互认”了,面色冷峻对视。
姜喜咬着牙,眼泪仍是夺眶而出,她别转过脸去。
只有父亲对此一无所知的,他讷讷地劝道:“你看你们姐弟,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哭闹?”
他用手肘推了推姜喜,小声道:“姜喜,你别哭,爸爸这是在打工呢,每个月五百块钱的,记得吗?”
姜喜看得出弟弟已经再三压抑自己,仍是没沉住气。
他大声呵斥:“爸,你懂什么?姐姐是未来的大网红,一场直播就可以赚两百多万的,她会看得上你这点钱?”
姜喜霍地转过身,声音无法抑制地尖锐起来:“你做梦!想要当大胃王你自己去!没用的东西,别净想着害家里人。”
这一切已经远超父亲的认知,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而姜喜已经夺门而出。
她决定了,明天一早就辞职,然后拿存款买一张火车票,去一个遥远陌生的城市里找一家烤肉店,默默上班。
去最南边吧,以后只用买夏天的衣裙,比较节省。
想到即将要远离家人,姜喜也不由得黯然。
父亲竟是有点同情自己的,他甚至想拿这份菲薄的外快来补贴女儿。
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如今刚刚听到望到,又要远离。
希望将来还有机会报答父亲的偏爱吧,姜喜默默许愿。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报答父亲。
就在几个小时后的凌晨,母亲打来了电话:“姜喜,你爸爸喝酒到吐血了。”
姜喜吓得魂飞魄散,口角发干。
上一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因为要参选大胃王的人是自己,弟弟根本没有想着要在家开发新的“赚钱项目”。
今天下午才知道父亲原来是关爱自己的,晚上他就病倒了。
父亲已经是姜喜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一点亲情羁绊,是上一世的她一直到死都没有体会到的无条件的爱。
她踉踉跄跄奔到大街上拦车,直奔母亲所说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