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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五年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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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眉头轻微一皱,偷偷抬眼觑了云辞镜一眼,只见对方面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看不出任何特别意图。
她心下惊疑不定,但王妃开口要看账,名正言顺,她找不到理由拒绝,只得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将五年前的账册整理出来,给王妃送来。”
“有劳钱嬷嬷了。”云辞镜放下茶盏,微微一笑,笑容温婉,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这位新王妃,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与世无争。
接下来的两日,云辞镜便埋首于一堆陈年账册之中。
她看得极快,表面上是在熟悉王府日常用度。
王府账目做得极其干净漂亮,几乎看不出任何错漏。
但云辞镜深知,越是完美的账目,越是可能藏着问题。
果然,在翻看到一批关于王府修缮采买的记录时,她注意到了一处细微的不协调。
账册记录显示,在太妃去世约莫半年后,王府曾有一笔不小的开支,用于采购一批名贵的金丝楠木,说是要修缮太妃生前居住的院落,以示悼念。采买经手人是一个叫“李贵”的管事。
这笔记录本身并无问题。但云辞镜之前翻看库房现行物品登记册时,隐约记得现存的金丝楠木家具器物并不多,且年份似乎都对不上。
她不动声色,继续往下看。又过了几个月,账上记录因那批金丝楠木“保管不善,受潮虫蛀”,折价处理给了城南的一家木料行。
一进一出,账面上似乎平了。
但云辞镜的指尖却在那行记录上停顿了许久。
金丝楠木极其贵重,王府采购必是优等品,怎会短短数月就受潮虫蛀到需要折价处理的地步?
她立刻吩咐含翠:“去查查,五年前府里是否有一位叫李贵的管事?如今可在府中当差?”
含翠领命而去,很快回来,脸色有些奇怪:“回王妃,奴婢问了几位老人,确实有位叫李贵的管事,以前是在外院负责采买的。但听说…就在太妃娘娘去世后没多久,他就…失足落井身亡了。”
失足落井身亡?!
云辞镜的心猛地一沉!
时间点如此巧合!经手了那批有问题的金丝楠木采购后,就“意外”身亡了?
这绝不可能只是巧合!
那家木料行……
她必须出府一趟。
但身为王妃,无端外出,尤其还是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木料行,必然引人怀疑。
她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秋意渐深,庭中花草凋零。
“含翠,”她开口道,“明日吩咐下去,本妃要去护国寺上香,为王爷祈福,也为赵嬷嬷求个平安。”
去寺庙上香祈福,是王妃职责所在,合情合理。护国寺香火鼎盛,位处城南,而根据记忆,那家木料行,似乎也在城南某个街区。
含翠不疑有他,立刻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车马随行。”
云辞镜点点头,重新将目光落回账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次日,天气晴好。
云辞镜乘坐王府马车,只带了一两个丫鬟婆子,简简单单地前往护国寺。
她依礼在佛前敬香叩拜,捐了香油钱,又听寺中高僧诵了一段经文,整个过程庄重虔诚,无可挑剔。
祈福完毕,她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在寺中提供的净室稍作休息。
“本妃想在此静心片刻,你们在外等候即可。”云辞镜屏退了左右。
待屋内只剩她一人,她迅速脱下外面繁复的王妃礼服,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身寻常富家小姐穿的藕荷色衣裙,又从袖中取出一顶带着薄纱的帷帽戴上。
确认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地从净室的另一侧窗户翻出,避开王府随从,沿着寺中小径,很快便从侧门离开了护国寺。
护国寺周边人流如织,她混在人群中,并不显眼。根据之前记下的地址,快步朝着木料行的方向走去。
城南多是商铺作坊,不如城东繁华,街道略显狭窄拥挤。
云辞镜很快找到了那家木料行。门面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店里堆放着各种木材,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她压低了帷帽,走了进去。
那伙计被惊醒,见是一位带着帷帽、衣着不俗的小姐,忙起身招呼:“这位小姐,想看些什么木料?我们这儿虽店小,但货色齐全……”
云辞镜打断他,声音透过薄纱,显得有些模糊:“我不是来买木料的。想向你打听个人。”
伙计一愣:“打听人?小姐想打听谁?”
“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想问问,大约五年前,贵店是否曾从三王府收购过一批处理的金丝楠木?”云辞镜直接问道。
那伙计脸色微微一变,眼神闪烁起来,支吾道:“五、五年前?那么久的事了,小的哪还记得…掌柜的也不在,出门进货去了……”
他的反应太过可疑,这反应,分明是记得。
云辞镜从袖中取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我只是想打听点旧事,并无恶意。这些,就当请小哥喝茶。”
伙计看着那锭银子,眼中闪过贪婪,但更多的是犹豫和害怕。
他压低声音道:“这位小姐,您…您就别打听了。那批木头…晦气得很!沾手的人都没好下场!就连我们掌柜的也倒了霉,店都快开不下去了……您行行好,快走吧!”
说完,他竟然像是怕惹上什么麻烦似的,连连摆手,甚至想将云辞镜推出门去。
沾手的人都没好下场?李贵死了,这掌柜的也倒了霉?
云辞镜心中惊疑更甚,还欲再问,那伙计却已是满脸恐惧,死活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无奈之下,她只得先行离开。
站在街角,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家透着诡异的木料行,心绪难平。
但现在她必须尽快赶回护国寺,以免被人发现。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斜对面一家茶楼的二楼窗口,坐着一个人!
玄衣墨冠,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正端着一杯茶,目光冰冷地、穿透熙攘人流,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是萧烬!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看见她了?!看见她从木料行出来?!
云辞镜的心脏瞬间骤停,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四目相对,隔着街市喧嚣,他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寒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云辞镜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茶楼窗口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上。帷帽的薄纱也无法阻挡那目光的穿透力。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从木料行出来。
可是,他为何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她?昨日屋顶那声轻响,莫非真是他?或者是他的人?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带来一阵冰寒的战栗。
跑?来不及了。解释?如何解释一个王妃伪装易服,独自出现在城南一家可疑的木料行外?
云辞镜僵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萧烬并没有立刻发作。他依旧稳稳地坐在窗边,甚至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然后缓缓放下茶杯。那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压迫感。
随即,他微微侧头,对身后侍立的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那侍卫领命,迅速下楼。
云辞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这是要来“请”她了。
果然,不过片刻,两名穿着王府侍卫服饰、面容冷硬的男子便穿过人群,径直来到她面前,态度看似恭敬,实则强硬:“王妃,王爷有请。”
周围已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辞镜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反抗或失态都只会让情况更糟。她微微颔首,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带路。”
在两名侍卫一左一右的“护送”下,她一步一步踏上木质楼梯。
二楼雅间门口,侍卫停下脚步,为她推开门。
雅间内茶香袅袅,布置清雅。萧烬独自坐在临窗的桌旁,窗外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交错,更显得他神色莫辨,喜怒难测。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云辞镜站在原地,微微垂首:“王爷。”声音干涩。
萧烬没有立刻回应。他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如同实质般在她身上巡梭,从她帷帽的薄纱,到她身上那身藕荷色衣裙,最后落在她微微收紧的手指上。
每一下敲击声,都像敲在云辞镜的心尖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直接的怒吼更令人心惊:“本王竟不知,王妃还有如此雅兴。不在护国寺静心祈福,却换了这身行头,来这城南陋巷……散步?”
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轻
云辞镜袖中的手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知道任何苍白的辩解都是徒劳。
“妾身……听闻城南有家点心铺子极好,一时兴起,便想来尝尝鲜。恐王妃身份不便,故才换了衣裳。”她选择了一个最平庸也最难以查证的理由,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点心?”萧烬嗤笑一声,终于抬起眼,那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她,“从护国寺到木料行,这一路上,本王倒不知有什么出名到能让王妃罔顾身份、伪装易服也要来尝的点心铺子。”
他果然看到了!而且知道得清清楚楚!
云辞镜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王爷……”她还欲再言。
“砰!”
萧烬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哐当作响!他终于撕破了那层冰冷的平静。
“云婉柔!”他霍然起身,一步步逼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本王警告过你!安分守己!你把本王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的声音并不算太高,却字字冰冷,蕴含着风暴般的怒意:“查账?本王允了!你看便是!可你查到什么?!查到需要你亲自伪装跑来这里?!查到一家五年前就与王府再无瓜葛的木料行?!”
他猛地伸手,一把掀开了她的帷帽!
云辞镜猝不及防,强作镇定的脸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下。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门板,退无可退。
“告诉本王!”萧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眼中是翻涌的怀疑和暴怒,“你到底想查什么?!谁指使你的?!将军府?!还是别的什么人?!你嫁入王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云辞镜被他逼人的气势和连番质问压得喘不过气,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她知道,此刻一句话说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没有人指使我!”她抬眼看着他,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声音却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妾身只是……只是查看旧账时,发现那批金丝楠木的处理有些疑点,一时好奇,才想来问问……”
她再次选择部分坦白
“疑点?”萧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却更加冰冷,“王府每年经手账目成千上万,区区一批五年前处理的陈年旧木,能有什么疑点,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鬼鬼祟祟地跑来探查?!云婉柔,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吗?!”
他的手指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被迫仰头直视他盛怒的双眼。
“说!你究竟在找什么?!和李贵的死有关?!还是和…本王的母妃有关?!”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怀疑,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云辞镜心中巨震!他果然也怀疑太妃的死因!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的多!
但她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她在调查太妃之死,以萧烬多疑狠戾的性子,绝不会放过她!
“王爷明鉴!”她忍着下颌的剧痛,眼神努力保持清澈和无辜,甚至逼出了一点泪光,“妾身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好奇账目上的疏漏……妾身不敢妄议太妃娘娘!妾身对王爷绝无二心!”
她挣扎着,语气带上了委屈和恐惧,像一个真正因好奇而犯错、又被夫君的雷霆之怒吓坏了的小女子。
萧烬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杏眸水光潋滟,带着惊惧和泪意,看起来真诚无比,找不到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松动,但眼中的怀疑却并未散去。这个女人太会伪装!从大婚之夜起就在伪装!
“绝无二心?”他冷笑一声,甩开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本王看你浑身是心,却没一颗是真的!”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雅间内的空气依旧紧绷欲裂。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云辞镜表面上依旧平静,手中却悄悄掐起了或许能保全自己的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