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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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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弥利亚第一次见到聂赫拉·得克里希,是在阿德里安的住处,聂赫拉与她的故事很简短,与阿德里安的则要长些。聂赫拉是唯一一个,在她面前依旧能够维持完满热情的人,其实她们都知道,那并不是热情,只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很坚毅,像火一般纯净。
特兰西拒绝了索弥利亚提出的离婚,并在她面前模仿了一番梅菲斯特的话语,或许他当时想达到恐吓的效果,但这也再次令索弥利亚意识到特兰西的纰漏,或是说任何想象的单维性。一如七八年前她初次遇见妮薇德的场景,人们想象不出想象以外的东西,如果他不服输不认命地想象出来了,那么原本的世界将骤然崩塌。特兰西一直在观察她,并常常刻意展示对她的了解,一来为了永恒不变的乐趣,二来也为了渗透他的操控程序。但是,他面对索弥利亚提出的中止居然试图用“威胁”这一话术令她打消心思,那是他维护自身想象世界的边际,而不是索弥利亚的边际。
特兰西开始不再带她一起出席各种场合,并在他的圈子里散布起了她“生了病”的消息,很快,这种无中生有的病被进一步传播为“疯病”,众所周知特兰西拥有各种混杂的关系,他的夫人患上各种病症似乎都是再自然不过之事。索弥利亚已经不再去想这中间是否有特兰西的推波助澜,她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淡漠从容的自己,像刚刚对阿德里安所说的那样会忘记所有事情,如果忽略她开始不定时地陷入深更露重的失眠的话。
索弥利亚没有去找或许更能给她婚姻建议的耶蒂妲,而是去见了阿德里安,她就是在那时认识了聂赫拉。
开门的依旧是阿德里安,他的动作像以往一样自然,丝毫让人想不到他的房中还藏着一位失意后重新活泼起来的少女。阿德里安为她们互相做了介绍,聂赫拉是作家得克里希先生的女儿,阿德里安在布斯塔格的老板举办的宴会场外发现了她。那天晚上下着细微的小雨,聂赫拉坐在一扇侧门的楼梯上哭泣,灯火在远处映照着她蜷缩的侧影,阿德里安撑着伞为她遮雨,她什么都不肯说,在得知了他的名字后更是跟他一起来了这里,今天是她自己又找了回来,她最近将阿德里安视作了知己,并在此处逃避着外界的一切事。
当聂赫拉听到索弥利亚的名字时,她的神情立刻变得激动起来,随后朝她热情地扑了过来紧紧靠在她怀中。索弥利亚还未及时表达疑惑或震惊,一旁的阿德里安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听闻笑声的聂赫拉当即对他狠狠使了一记眼色,事实证明那并未起到太大用处,而后她才缓缓看向索弥利亚,说:“我想认识你好久了。”
“这下她永远不会忘记你了,聂赫拉,”阿德里安在一旁插嘴,“你是世上唯一一个对她这样做的人了。”
她的整个身体并未完全离开索弥利亚,索弥利亚对着第一次见面的人微笑,她已经不记得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何时了。聂赫拉似乎很喜欢阿德里安的那句话,她像个主人一样领着索弥利亚坐下来与她解释。
“我在宴会上听说了你的事,他们说你疯了,可是除了你那招蜂引蝶名声在外的丈夫外,我找不到与你相关的任何人,”她说到此时,阿德里安的眼神中已经产生了怀疑,“这是那些旧贵族们一贯的拿手好戏,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污名化他的妻子,她疯了、她妒忌、她生了病,甚至她与外人私通这种事都能信口开河,长久以来,无数的女性受其迫害,最终惨淡离世。因此,他们越是传得汹涌,我越是想要见见真实的你,现在见到了你后,更是想要怒斥他们的可恨行径!”
聂赫拉说完后,索弥利亚没有马上接续,阿德里安也没有开口,但一副坐等她辩解的样子,聂赫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眼前的状况,她没有慌张地向阿德里安做无意义的解释,而是也看向了她。
“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索弥利亚说的像寻常话一般平静,“得克里希小姐说的没错,是特兰西散布的消息。”
“你可以叫我聂赫拉。”
她的笑容很干净,但只对特定的人才如此,索弥利亚听到过她的名字,在宴席上她总是很特别,人们也总是想要扼杀住这份特别,因为它实在带有破坏性。
她们第一次见面,聂赫拉便与她相约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和场地,那是一间咖啡厅,在那里能见到各式各样的人群,甚至说不定就有政府的密探穿着便服隐匿在此地,不动声色地听着四处的聊天,一有敏感信息便会及时派出其他机关的人员迅速阻遏,现在的人们正是生活在这样的堡垒之中。
聂赫拉选了靠窗的座位,她似乎习惯性地看着窗外的车流,这时候她会变得沉默,像是被窗外的声影浮动所淹没,天是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希冀,却也不似暗夜的荒吟。
“会不会下雨呢?”她自言自语般地说出口,像是个伸出手等待糖果坠落的孩子。
“我想会的。”索弥利亚回答道。
“请别在意这个无聊的疑问,”她立马回正过来细细讲,“事情是这样,其实我才是常常被人们称作‘疯子’,在不合适的语境下与各种人辩论,哪怕父母教训多次也依旧不改本性。后来他们给我请了个心理医生,他总是试图诱导我说出并非真心实意的东西,就像是一艘航船,只要稍有偏离便会触动警铃,然后,他将以十分温和且坦荡的口吻唤我回去,仿佛只要回去便会立即充满爱与温情,而那即是世间所有的东西。”
“所以你反驳了那个心理医生。”
“是驳斥!我说他只是想通过这些空洞的爱理论和教条来驯服我,以博得他的名声,而他的治疗过程没有一丝试图理解的真心,也没有任何对他所学理论问题的关切。所以后来他向我的父母进一步夸大了我的情况,他们相信了他,帮我换了新的心理医生,然而结果依旧如此。我还是会在宴会场上同陌生人争论,一开始会聊得很开心,但到中途便会产生一系列的问题,而我听到的大多还是我只是需要闭嘴的呵斥。我的父亲是个作家,请心理医生是他对我最大的关心,我的母亲一向没什么主见,他们早就开始限制我的出行,不久之后还要再将我送回伊迪欧去。”
聂赫拉在叙述时也呈现着当时鲜活的情绪,说完之后又即刻冷却,脸上只残留着略带一丝僵硬的微笑,索弥利亚说到:“你只是有着超乎寻常且无法遏制的表达欲。”
“究竟要怎么才能停止呢?所有事情都是如此荒唐,我就是怕有一天,我连话语都不想多说。”像是再也无法支撑般,聂赫拉脸上的僵硬化作了具备冲击的苦笑,“只有你和阿德里安不会强制我去赞同,不,还有一个人,她说,我可以不当那是规定方向的航船,而是自由自在的扁舟。”
“那听起来很是轻盈。”索弥利亚陪她笑着。
“你知道吗?”聂赫拉突然停下来看着她说,“我觉得你们很像,你们都能包容世上万物,却好像又都不在这个世界里。”
“聂赫拉,那是几乎不可能之事。”
聂赫拉回答着是,那天下午她在她身边就这样时刻欢笑着,笑中夹杂着些许失落的底色,索弥利亚较她沉着,也听她说了很多。聂赫拉的思维困惑相当典型,她发觉了时刻存在着的割裂的压迫,尤其是正发生在她身上的,然而没有人站在她身边,她也迷惘着。假若她真能被拉回正轨,或许也将轻松很多吧。
“你说,我们是否真能定义那些加诸在我们身上的东西是什么?定义了之后,就能战胜了吗?”聂赫拉留下最后一句话和笑声后两人便一起离开了,她又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那是聂赫拉离开赛诺伏特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再后来,便是她在比斯特罗发生那件事之后了。
索弥利亚站在咖啡厅门前,刚刚送别了聂赫拉,她远远望向路口的转角,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猜想那应该是特兰西叫来的人吧。在她坐车离开咖啡厅的片刻之后,雨水纷纷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