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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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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弥利亚向特兰西说起纳西塔的事情时,特兰西轻飘飘地对她说了一句他们已经分手了,她的许多质疑因为前提的缺失而丧失了合理性,在特兰西看来,事件翻篇了,问答也将变得毫无意义。索弥利亚依旧问了,问他为什么,他倒是没有明确说什么“腻了”的台词,一切尽在他缥缈不定的永恒微笑中了。
几天后,索弥利亚重新受到了纳西塔的邀请,她较上次哭得更为严重,并拒绝听取索弥利亚的一切声音。她看着她那纯粹与愚蠢交织的泣诉,才明白自己被搅陷地如此之深。纳西塔称她是一个发了疯的嫉妒者,一个妄想共沉沦的恶魔,可却依旧执着地伪装从容,扮演毫不在意者。现在,她必须要承担起特兰西所说的灵魂之神圣了,她会像个殉道者一样将自己献祭给神灵,用毕生去修悟以最为纯粹的爱恋通往天堂之门,最终他们的灵魂会在天堂合二为一。
她落泪又向往的神态令索弥利亚心中浮现许多与宗教有关的画面,索弥利亚常常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合二为一”或“融为一体”这样的词,她猜测那来自于特兰西坚持不懈地传授,直到现在她依然认为,那是相当可怕的。那应当是致命痛苦之下所产生的强烈心愿,它以消耗自身的主体为代价,因而才是完全违背人性的东西。纳西塔所流露出的绝对纯粹也是,它更像是宗教的产物,并自以为地包裹上了名为反抗的高尚天命。索弥利亚确实谈不上喜欢双重性,但这种对极端纯粹的追求此刻却叫她彻底失了语。
纳西塔平复下来后,忽然又转了性子般,开始了诚恳地劝诫,她希望她尝试静下心来,放下一切仇怨,哪怕他们只能落得这样收场,但只要勤心反思、真心悔过,他们都一定能够抵达救赎的境界。
这一次,纳西塔率先离开,索弥利亚坐在那里思索良久,她有一百种理由证明她救赎方式的可笑性,然而,究竟是如何荒谬的关系需要她动用这个词呢?在索弥利亚的想象中,她是个局外者,是常常被牵扯进来的那一个,没有做任何事便已经污名满注了,只是她对这些向来毫无在意,对面之人也从不期待她说出除同意外的任何话语罢了。然而,今天却有一个人说要救赎她这个局外者,暂且不说她是否需要被救赎,当这个词被说出口时,许多她此前没有深探过的意味便自然呈现了。
索弥利亚意识到特兰西骗了她,他应该是在与她说完之后才与纳西塔分手的,他才是那个旁观一切的局外者,一边教唆着纳西塔,一边回避索弥利亚的质问,任状况发展,从心底不在意,更可怕的是或许还以此为乐。纳西塔的“救赎”一词中埋藏着她所有的痛苦,在她的想象中,索弥利亚也是扭曲而痛苦的,索弥利亚第一次发现自己所处的境遇,那竟然是从他人身上反观测到的。
那天晚上,特兰西从外面归来,索弥利亚独自一脸严肃地坐在房间里,虽说这与她日常表情差不多,但特兰西察觉了某种异样。
特兰西的手中拿着一颗熟透了的苹果,他扔到一边后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最近好像经常外出呢,又交了什么新朋友吗?”
“究竟是老朋友还是新朋友,你不是很清楚吗?”索弥利亚的口吻像往常一样冷静和缓,但她的语言,却似乎有了遁入其中的尖刺。
“你终于开始忍不住表达讽刺了吗?”
“你觉得你的行为不值得吗?”
“哈哈哈哈……”特兰西这种清朗的笑声让索弥利亚想起他第一次去书房找她的那个晚上,似乎从那时起,特兰西的笑声便长久地延续到了现在,“你真是太有趣了,索弥利亚。”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已经监视这么长时间了。”
“我认为,是因为你总对我爱答不理。”
“我们原本便没必要进行那些无意义的交流。”
“那样岂不是太无趣吗?将每一份反复的过程都变得有乐趣,你清楚的吧。”
索弥利亚发现,每每与特兰西对话时的那种语噎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曾说过的话语几乎都没有任何意义,特兰西确实与她有深层程度上的相似,因此在他面前那些话语将更无意义,索弥利亚想不通明知无意义还要继续说出口的道理,尤其对他的话也不甚在意,因而总是逃避。当下,索弥利亚依旧下意识地选择忽视,哪怕是今天的纳西塔,她都想忘记并忽视下去,然而,特兰西继续开口了:
“你并不爱那个已经不再受到关注的作家呢,阿德里安·彭斯。”
她没有想到,他会再次提起这个名字,甚至依旧有关那个话题。在索弥利亚听来,特兰西的话语中似乎还夹带着浓重的自豪之意。
“你最近不是又去他那里了吗?”特兰西继续说,“如果你爱他就不会距离这么长时间才去探望,或是选择再去打扰他,是吗?”
“我最近可见了很多人,单单纳西塔,就不止见了一次。”索弥利亚观察着特兰西,特兰西却游刃有余地又同她做起了交易:“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你很自豪吗?我不爱阿德里安。”
“不是自豪,是疑惑。其实很多人都在做这样的事,包括你常去探望的另一位朋友——伏森太太。”
“她叫耶蒂妲。”
“随你。你当时目睹的时候就没有一丝震惊和疑惑吗?不妨再告诉你,当时在婚礼上受到无数祝福的梅娜思小姐,现在是罗森纳太太,她现在也还保持着婚前的习惯,与不同的人幽会。你就这样既不批评她们的出格,又心甘情愿自困于规矩之中吗?”
“你是在教唆我吗?变得像你一样。”索弥利亚思索了片刻,给出了回答。
“你的怀疑心太重了,”特兰西又化作那一抹暧昧不清的笑,在她面前演出起来,“这只是我充满善意的提醒,如果你认为契约下的生活并不足以令你满意,你大可发挥自己的方式。”
“我不做,是我绝不想那样做,不是因为你。而且,按照契约,我们应当互不影响,可现在她们一个个地来找我了,她们全都带着你的教育成果,叫嚣呐喊或泪如雨下,是你叫她们过来的,她们已经被你异化成丧失自我的教徒了,她们承受了不该有的痛苦,并且还在扩散着。”
“你不觉得这便是我之前说过的‘人不只追求幸福,同样追求痛苦’吗?在最纯粹的心灵当中,人们会将痛苦想象成极乐,承受愈多的痛苦便会净化出愈多的崇高与欢乐。而且,那不是被异化后的,索弥利亚,那就是她们的真实人性,我只是将其以一种形式激发出来罢了,灵魂关系实在太重要了,以致于丧失掉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永劫不复的痛苦之中,在这种痛苦未被净化之前,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人性的迸发,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不,不对,”索弥利亚否定到,“那是你捏造的理论,是你让她们相信了那一套理论,并试图以此迷惑我。”
“你说的没错,”特兰西大方地承认,“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成型的理论,你只是习惯性地理解、接受并不评价罢了,但是,你的旁观者视角居然有一天会在意那些自愿追逐痛苦的人吗?还是说,你的旁观者视角失效了,终于意识到你自己也是人世普通的一份子罢了。”
索弥利亚没有想到事到如今特兰西还试图向她呈现善解人意,并像个敬业的研究员一样时时关注她都不甚在意的心理轨迹。她想这便是特兰西在面对其他人时的日常手段,除了无意识靠近的亲昵,还有心灵的窥视和窃取,加之他玩世不恭的态度上总爱裹上一层诱人深情的好皮囊和甜言蜜语,实行起操控来简直轻而易举。
索弥利亚的眼前浮现出了许多曾经被迫对峙过的形象,她们最终停留在纳西塔的悲泣和那句沉痛的“救赎”一词上,随后是阿德里安、埃利诺,这些是曾劝她离开的人,最后是特兰西,他的笑容依旧停留在索弥利亚初次见到他的时刻,在喧嚣的宴筳中,他的笑语长盛不衰,在平静的言谈中,那张假面的背后深不见底。
那天,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特兰西的感觉是什么——厌恶,一种深深的恶心和厌恶,比无尽重复中所有意料之内的肮脏事情都要更加腐朽,它是新鲜的,却叫身处其中的所有人都陷入异人的疯狂当中,而这场漩涡的范围还在持续扩大,并持续下坠。
于是索弥利亚脱口而出了那句话:“特兰西,我们离婚吧。”
“你在说什么啊,”特兰西露出他那标志性的迷人微笑,缓缓来到她身边将她扶正在桌前的镜子中央,然后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她说到:“跟魔鬼的契约没有提前约定期限,可不会有结束的日子啊,当然,即使提前约定了期限,结果也只会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