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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智珠在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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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天傲对宁殊的试探一直没有停止。这日暮色渐沉,殷天傲负手立于东宫最高的观星台上,俯瞰着灯火初上的宫城。内侍恭敬地呈上一份密报,他扫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传宁殊来书房。”
片刻后,宁殊踏入书房,见殷天傲正对着一盘残局凝思。见他进来,殷天傲头也未抬,只淡淡道:“坐。”
宁殊依言坐下,目光落在棋盘上——这是一局极其罕见的“七星聚会”,以诡谲多变著称。
“听说你棋艺不错?”殷天傲终于抬眼,眸光深邃。
“略知一二。”
“那便陪本王下一局。”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棋局开始,殷天傲落子如飞,攻势凌厉,每一步都暗藏杀机,仿佛不是在弈棋,而是在排兵布阵。宁殊执白,应对得谨慎而沉稳,守得滴水不漏。
“听闻宁国三皇子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十岁时便在御前与太傅辩论经义,大获全胜。”殷天傲落下一子,状似随意地提起,“如此才华,却被送来作为质子,倒是可惜。”
宁殊指尖的白子微微一顿。殷天傲对他的了解,远比他预想的更深。他从容落子:“殿下谬赞。宁殊资质愚钝,那些不过是旁人夸大其词。”
“是吗?”殷天傲挑眉,又是一子落下,截断了白棋的一条大龙,“那‘落星原之战’前,力谏不可轻敌、需防迂回偷袭的那份万言书,也是旁人代笔?”
宁殊心中剧震!那份被凌焕斥为“动摇军心”而压下的策论,殷天傲竟然知道?!他抬眸,对上殷天傲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知道此刻否认已是徒劳。
他深吸一口气,落下一记妙手,不仅化解了危机,反而隐隐形成反扑之势。“殿下既然知晓,又何必再问?忠言逆耳,古来有之。”
殷天傲看着棋局突变,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味。“好一手‘置之死地而后生’。”他并未纠结于前事,反而将注意力放回棋盘,“若你是当时宁军主帅,在主力被围,后路被断的情况下,当如何?”
这是一个更加凶险的问题。宁殊沉吟片刻,指尖轻点棋盘一角:“若殊为将,不会让主力陷入死地。即便真至此绝境……当舍则舍。弃主力为饵,精锐轻骑直取对方粮草辎重。断其根基,围自解。”
“壮士断腕,倒是狠辣。”殷天傲点评,听不出喜怒,“但若对方防备森严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宁殊又落一子,“真正的杀招,从不在一处。”他这一步,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将黑棋的攻势悄然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殷天傲凝视棋盘,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陷入了宁殊布下的局中。他非但不怒,反而低笑出声:“好一个‘杀招不在一处’。”他放下棋子,“这一局,算你赢。”
宁殊垂眸:“是殿下承让。”
“在本王这里,没有‘承让’。”殷天傲起身,走到窗边,“有才华是好事,但要看用在何处。明珠蒙尘,终究可惜。”他回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宁殊,“宁殊,你觉得大渊比之宁国,强在何处?”
宁殊心知这是新一轮的试探,且比之前更加直接。他略一思索,坦然道:“大渊强在法度严明,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宁国……强在底蕴深厚,文风鼎盛。”
“文风鼎盛?”殷天傲嗤笑一声,“能当饭吃,还是能挡铁骑?”
“不能。”宁殊抬头,目光清正,“但可教化万民,凝聚人心。马上可得天下,然治天下,终需下马。”
殷天傲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道:“后日随本王去京郊大营。”
不等宁殊回应,他便挥了挥手:“退下吧。”
宁殊行礼退出书房,脚步稳健,神色如常,然而内心却如狂涛巨浪般翻涌不息。刚踏出门槛的瞬间,他便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骤然松懈,仿佛终于从深海中浮出水面,得以大口喘息。
后背已渗出细密冷汗,贴身的里衣微微湿润,带着丝丝凉意。他强迫自己维持着从容的步伐,走过长廊,穿过庭院,直到确认身后再无人影,这才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脚步,轻轻靠在廊柱上。
月华如水,洒在青石地面上,也洒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宁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夜间清冷的空气,试图平复心中的波澜。与殷天傲对谈,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每一句话都如刀尖上的舞蹈,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暴露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回想着刚才的对话,那些看似随意的问题,实则每一个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殷天傲的智慧如渊如海,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每一个角落。他提起的那些往事,那些本应埋藏在尘土中的秘密,竟然都被他一一掌握。
宁殊不由得想起殷天傲提及落星原之战时的神情,那种胸有成竹的自信,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到底还知道多少?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过往,在这个人面前似乎都成了透明的玻璃。
“后日随本王去京郊大营。”殷天傲最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更是一次新的考验。京郊大营,那里聚集着大渊最精锐的军队,也是殷天傲权力的核心所在。他要带自己去那里,用意何在?
宁殊睁开眼,望向夜空中的繁星。每一颗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闪烁,看似无序,实则遵循着某种不可知的规律。就如同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在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中运行着。
他想起刚才下棋时的情形,殷天傲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攻击性,仿佛要将对手置于死地而后快。然而当自己展现出真正的实力时,那个人眼中的神色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
是的,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轻蔑,多了几分对“同类”的探究。这种改变既让他松了一口气,又让他更加警惕。被殷天傲视为同类,到底是福是祸?
同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认可,也意味着威胁。在权力的游戏中,同类往往比敌人更加危险,因为他们太了解彼此的想法,太清楚对方的弱点。殷天傲将他视为同类,是因为看到了他身上某种相似的特质,还是因为察觉到了某种潜在的威胁?
宁殊轻抚着胸口,感受着那里急促的心跳。他知道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在宁国的那些年里,他就像是被束缚在笼中的困兽,无法展现真正的实力。而在这里,在这个更加危险但也更加广阔的舞台上,他或许能够真正发挥自己的才华。
夜风轻拂,带来阵阵花香。宁殊整理了一下衣衫,重新踏上了回寝宫的路。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轻响,伴随着他内心的思绪一起延伸向远方。
明日的京郊大营之行,将是又一次生死考验。他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不仅要应对殷天傲可能提出的各种问题,更要在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军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陷阱。成功了,他将获得更多的信任和地位;失败了,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退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走到底。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宁国的三皇子绝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而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想到这里,宁殊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是的,他能感觉到,殷天傲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轻蔑,多了几分对“同类”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