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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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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演出的周三。
裴应站在公寓楼门口,指尖捏着个深棕色的小纸袋,里面是昨天特意去考文特花园乐器店买的松香 —— 店员说这是维也纳产的,质地更细腻,适合埃尔加曲子里需要的厚重音色。裴应抬眼,看见薄沁妍从隔壁门厅走出来。
琴盒的交接已成惯例,指尖短暂触碰时传递的微凉温度,和彼此眼中了然的神色。仿佛这本就是她们之间不言自明的默契。
并肩而行,裴应观察薄沁妍最细微的变化:今天她将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会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淡淡墨水与雪松的气息,比任何香水都好闻。
裴应晃了晃手里的纸袋“给你带的,乐器店老板说这个松香适合拉埃尔加,你试试?”
薄沁妍的眼睫颤了颤,没立刻接,反而侧过头看她:“你还懂这个?”
“不懂,” 裴应坦诚,把纸袋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温温的,“但听你说那曲子要‘精准的失控’,就觉得得配点好东西。总不能让你在台上因为松香掉链子。”
这话没什么花哨的,却让薄沁妍的嘴角勾了下。她接过纸袋:“谢谢。不过,你好像很期待今晚的演出?”
“是挺期待的,” 裴应跟上她的脚步,落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想看看‘精准的失控’到底是什么样,能让你说‘处理不好’的曲子,肯定不一般。”
晨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街道口处多了个卖热饮的小摊,铁皮桶里的热巧克力冒着白气,摊主是个戴羊毛帽的老头,看见她们就笑着打招呼:“早啊,姑娘们!今天要热巧克力吗?加双倍奶油的那种。”
“要喝吗?”虽然是问句,裴应却转身走向小摊,“两杯热巧克力,都加双倍奶油。” 老头应着声,用粗陶杯盛了两杯,递过来时还多塞了块姜饼:“送你们的,刚烤好的,暖身子。”
裴应接过,把其中一杯递给薄沁妍。热饮的温度透过陶杯渗到手心,姜饼的香气混着巧克力的甜,在晨雾里格外诱人。薄沁妍看着裴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加双倍奶油?”
“猜的。” 裴应咬了口姜饼,脆得掉渣,“上次在咖啡馆,你给司康饼抹了两层奶油。”
薄沁妍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喝着热巧克力。
“今晚七点开始,别迟到。”
“不是你带我进去?” 裴应挑眉,语气里带点刻意的调侃。
薄沁妍黑色校服的袖口被晨风吹得轻轻拂动:“我要提前去后台准备,没空。位置很好找,就在前排。”她的回答依旧简洁,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不符合薄沁妍平日里周到妥帖的处事风格。裴应看着她被阳光勾勒出柔和轮廓的侧脸,没有戳破,只是从善如流地应道:“知道了,保证准时出现在我的座位上。”
白天的课过得飞快。裴应周三选的是经济和微积分,跟薄沁妍的亚洲史、音乐理论不在一个教室,一整天都没碰到。
午休时李程颐拉着她去食堂,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乐谱,愁眉苦脸地说:“意意今晚第一个上台,有个高音总卡壳,一会儿我得去音乐教室陪她练。”
裴应扒了口盘子里的烤土豆,心里却想着薄沁妍早上说要去练琴的事,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我跟你一起去音乐室看看。”
李程颐愣了下,随即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看苏意练歌不行?” 裴应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到了音乐室,怎么能让李程颐先带着苏意走,留她跟薄沁妍单独待一会儿。
两人走到音乐室门口时,门虚掩着,里面没传来苏意的歌声,只有大提琴的声音断断续续飘出来 —— 是埃尔加那首曲子的慢板部分,琴弓擦过琴弦时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滞涩,显然是在反复打磨某个难点。
李程颐刚要推门,裴应却轻轻拉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好像大提琴的声音。苏意没来吗?”
话音刚落,就见苏意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手里拿着个保温杯:“程颐!我刚去医务室拿了点润喉糖,走,我们去隔壁教室练吧,别打扰沁妍练琴。”
李程颐立刻点头:“行,那我们先走了,裴应你……”
“我在这儿等你们,” 裴应飞快接话,
苏意没多想,拉着李程颐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裴应才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音乐室里拉着半幅窗帘,夕阳透过缝隙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条的暖光。薄沁妍坐在靠窗的位置,大提琴斜靠在怀里,琴弓悬在半空,显然是听到了动静。她转过头,看见是裴应,眼睫微抬:“她们呢?”
“苏意说去隔壁练,怕打扰你,” 裴应关上门,走到墙角站定 —— 那里放着薄沁妍的琴盒,打开着,里面的琴身上放着她早上送的松香,包装已经拆开了,银白色的碎屑沾在琴马旁,“你用了?”
薄沁妍低头看了眼琴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松香:“嗯,音色确实比之前的沉,拉慢板的时候很贴。” 她说着,重新举起琴弓,刚要落下,却被裴应的声音打断。
“紧张吗?” 裴应问得直接,目光落在她握着琴弓的右手 —— 食指关节处还带着点上次练琴时磨出的淡红印子。
薄沁妍的动作顿了顿,琴弓悬在琴弦上方,语气平静:“不紧张。”
“真的?” 裴应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能清晰看见她脖颈处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的弧度,“上次在音乐楼练琴,你卡壳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握弓的手指都攥白了。”
薄沁妍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下,随即又放松下来。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划了下,发出细微的声响:“你看得倒仔细。”
“谁让我要看你演出,” 裴应说得坦然,走到她侧面,夕阳刚好落在两人之间,把薄沁妍的侧脸染得有些暖,“其实不用担心,你拉得很好。”
薄沁妍抬眼看向她,浅褐色的眸子里映着夕阳的光:“我没担心。”
“我知道你没,” 裴应忽然弯下腰,凑近了些 ——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能闻到她发间混着雪松的气息,“但你可以不用总想着‘要完美’。今晚台上那么多人,你不用都看见,只看我一个人就行。”
她抬起眼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裴应,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戏谑的痕迹。
“只看你?”她轻声问。
“你就当台下只有我。只拉给我一个人听。这样,就不会在乎别人了。”裴应,眼神灼灼,
琴房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车流声,以及彼此轻浅的呼吸。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混合着松香、旧木头和阳光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薄沁妍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泠:“你该回去了。”
裴应知道这是逐客令,也是她需要独处调整的信号。她没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晚上见。”
裴应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一件炭灰色的休闲西装,面料柔软,剪裁精良,在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低调中透着不容忽视的质感。内搭最简单的白色棉T,下身是修身黑色长裤。
她那一头及肩的黑发随意披散着,衬得那张本就有些寡淡的脸更添了几分疏离的酷感将那双精致的齿轮袖别在身上,像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赶到音乐厅时,离开场还有十分钟。暖黄的灯光从穹顶洒下来,落在满场的人群上,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的低语。裴应没找工作人员,径直往第三排走 —— 果然看见李程颐她们已经占好了位置,中间那个空位,显然是留给她的。
"裴应!这边!"李程颐招手,语气带着点兴奋的紧张,"苏意第一个上场,你要给我好好看哦。"
帷幕缓缓拉开,苏意果然站在舞台中央,一袭宝蓝色长裙,光彩照人。作为音乐剧社的台柱,她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目光。歌声响起,清亮而富有戏剧张力,将一首经典选段演绎得淋漓尽致。
掌声热烈,裴应也跟着用力鼓掌,目光却不时若有所思地飘向后台的方向。
苏意的演唱很稳,那个之前卡壳的高音也顺利唱了上去,台下掌声热烈。接下来的节目一个接一个,合唱的和声、钢琴的流畅、弦乐四重奏的默契,水准都很高,可裴应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 直到报幕员的声音响起:“接下来,请欣赏大提琴独奏,埃尔加《E 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些。裴应坐直身体,目光紧紧盯着舞台入口。
薄沁妍走出来时,全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穿着黑色绸缎吊带长裙,肩颈线条优美得像天鹅,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抱着大提琴,走到舞台中央的谱架前,动作优雅得像幅画。
向观众鞠躬时,裴应看见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停了一瞬 —— 那目光太准,像带着钩子,一下子就抓住了裴应的视线。
她调整琴弓,准备落下第一个音符的前一秒,裴应敏锐地捕捉到了 —— 她握着琴弓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着淡白。
但也只是一瞬。
当第一个深沉而悲怆的音符从琴箱中轰鸣而出时,所有细微的波动都消失了。
埃尔加那沉郁而磅礴的旋律奔涌而来,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薄沁妍完全沉浸其中,眉头因专注而微蹙,眼神深邃得像能透过乐谱看到另一个世界。
琴声时而如暴风骤雨,琴弓在琴弦上激烈摩擦,带着挣扎的力量;时而又化作呜咽的低语,慢板部分的音符轻得像叹息,却裹着无尽的悲悯。裴应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 看她随着旋律轻轻晃动的身体,看她偶尔闭眼感受的模样,看她拉到高潮时,脖颈处绷起的清晰线条。
她想起下午在音乐室说的话 ——“只看我一个人就行”。此刻薄沁妍在台上,或许真的没看见其他人,因为裴应在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 那是种全然的专注,像整个舞台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连琴声都成了背景。
演奏在一个坚定而余韵悠长的音符中结束。音乐厅里静了两秒,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持久得像是要掀翻屋顶。薄沁妍起身鞠躬,目光再次扫过观众席,在经过裴应时,淡色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 快得像错觉。
散场时,人群像潮水般往外涌。裴应没跟着走,坐在座位上等着,直到周围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才起身往后台走。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很轻,快到休息室门口时,她听见里面传来秦舒舒的声音:“沁妍你刚才那个高潮,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尤其是慢板转快板的地方,太绝了!”
裴应推开门,里面的热闹瞬间停了半秒。薄沁妍坐在沙发上,长发披散着,黑色吊带裙的肩带滑到了胳膊上,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 —— 没了舞台上的疏离,多了几分松弛。秦舒舒、苏意、李程颐、陈梨溪都在,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矿泉水。
薄沁妍看见裴应,目光先落在她的西装翻领上 —— 那对齿轮袖扣在暖光下闪着淡银的光,然后才移到她脸上:“怎么才过来?”
“等人群散了,省得挤,” 裴应走过去,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最后那段,情感给得很足。”
薄沁妍的指尖在矿泉水瓶上轻轻划了下,没直接回答,只是嘴角微勾:“谢谢”
秦舒舒突然高举双手,兴奋地宣布去KOKO CLUB庆祝。大家都笑着赞同。薄沁妍看着朋友们,没有反对,只是拿起外套默默穿上。
裴应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薄沁妍,看到她默许的姿态,便干脆应道:“好。”
一行人嬉笑着融入伦敦SOHO区夜晚的流光溢彩。裴应走在薄沁妍身侧,看着她被朋友们环绕时那不同于舞台上的、鲜活而松弛的侧脸。
这个被音乐和某种隐秘情感点燃的秋夜,似乎还远未结束。裴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块冰凉的定制打火石,仿佛在无声地酝酿着下一簇,只为一个人点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