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不与夙

14、第 14 章

　　早晨的阳光透过经济教室的窗户，在修斯先生光亮的脑门上投下一小块光斑。

　　他正挥舞着粉笔，在白板上画着交错的需求与供给曲线，讲解着一个关于"信息不对称与市场失效"的案例——分析旧车市场中，卖家如何利用信息优势，导致劣质品驱逐优质品。

　　"......关键在于，当买方无法有效甄别质量时，市场定价机制就会扭曲......"修斯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

　　裴应单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白板上，思维却不由自主地发散。

　　下课铃响，裴应随着人流走出教室，在走廊上被李程颐一把拉住。

　　"喂，裴应，"李程颐皱着眉头，还在纠结课堂内容，"刚才那个'柠檬市场'理论，我怎么觉得......放在人际交往里也挺适用？比如，有些人看起来八面玲珑，实际可能虚得很；
　　反而有些看起来冷冷淡淡，说不定内里有真东西？关键是，怎么打破这种'信息壁垒'？"

　　裴应懒洋洋地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习惯性地在走廊人群中搜寻某个身影，闻言扯了扯嘴角，

　　"理论上，需要增加接触频次和深度，获取更多有效'样本数据'，降低误判概率。不过......"她顿了顿，"人心不是商品，模型再复杂，也可能存在无法量化的变量。"

　　"说得这么玄乎，"李程颐捶了她一下，"不就是想多接近人家，又怕表错情嘛！"

　　就在这时，薄沁妍和秦舒舒从走廊另一端走来。薄沁妍抱着几本书，秦舒舒正地跟她说着自己的安排。

　　裴应的视线立刻锁定，

　　薄沁妍的目光掠过她们，却在经过裴应身边时，极其自然地放缓，侧过头，浅褐色的眸子看向她，声音平静："修斯先生的'柠檬市场'？"

　　裴应对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嗯，很有意思的模型。"

　　薄沁妍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像是随意一提："案例分析里提到的解决方案，比如建立信誉机制，或许比单纯增加检测成本更有效。"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进行学术探讨，但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似乎在观察裴应的反应。

　　说完，她便与朝李程颐打招呼的秦舒舒一同离开了。

　　"建立信誉机制？"李程颐凑过来。

　　裴应望着那抹背影，品味着这句话。建立信誉......意味着需要时间，需要持续稳定的表现，去证明自己的"质量"，打破她可能存在的疑虑。这比任何直白的试探都更耐人寻味。

　　午餐时分，今天苏意带来了一盒家里厨师做的、造型别致的和果子，正和李程颐一起研究里面豆沙的甜度是否完美。

　　"沁妍，下周三的曲子准备得怎么样了？"秦舒舒看到刚坐下的薄沁妍，眼睛里闪着光，"听说这次选的埃尔加很有挑战性？"

　　裴应端着餐盘坐下，目光落在薄沁妍的餐盘上——今天的主菜是香煎鲑鱼。她注意到薄沁妍正小心地用刀叉将鱼皮与鱼肉分离，鱼皮被整齐地拨到盘子一边，动作细致而专注。

　　薄沁妍放下刀叉，拿起餐巾轻轻擦拭嘴角，

　　"还在磨合细节。"

　　"你一定没问题的！"苏意递过去一个粉色的樱花形状和果子，"吃了这个补充能量！"

　　"谢谢。" 薄沁妍看着那个过于可爱的点心，笑着看向苏意："希望不会让你们失望。"

　　下午的课程在秋日慵懒的阳光中度过。放学铃声一响，裴应便拎起书包，目标明确地走向音乐楼。

　　音乐室里，薄沁妍已经开始了练习。琴弓与琴弦摩擦，流淌出埃尔加协奏曲沉郁而激昂的旋律。比起前几天，她的演奏明显更加熟练，那些复杂的技巧段落逐渐被驯服，但眉宇间仍凝聚着专注，偶尔在某个转换处会微微蹙眉。

　　看到裴应推门进来，她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琴声并未停下。

　　裴应默契地没有出声，将书包放在角落的椅子上，在她斜后方的老位置坐下，像个最忠实的听众。

　　琴声充盈着整个空间。裴应虽然不懂那些高深的乐理，但她能感受到音乐里的情绪——挣扎、渴望、爆发的力量，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在一段需要极强力度和控制的快板部分反复练习了几遍后，薄沁妍的呼吸稍显急促，她放下琴弓。

　　几乎同时，一瓶拧开盖子的矿泉水递到了她手边。

　　薄沁妍侧过头，看到裴应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

　　"歇一下。"裴应的声音不高，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薄沁妍沉默地接过，小口喝了几下。冰凉的温度恰到好处地舒缓了练习带来的疲惫。

　　"下周三，"裴应靠在钢琴边，看着她额角细微的汗珠，"会有很多人来吧？"

　　薄沁妍握着水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嗯，学校的剧院是公共剧院，不止学校的人，还会有外界的人来观看。"

　　"哦？"裴应挑眉，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试探，"那......有没有特别希望谁来听？"

　　薄沁妍抬眸看她，浅褐色的眸子在琴房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透："坐在台下的，都是听众。"她答得滴水不漏。

　　裴应笑了，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我听说，演奏者有时候能感觉到台下特定听众的注视？"

　　薄沁妍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或许。当足够投入时，外界会模糊。但......"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确实存在某种......气场共鸣。"

　　"气场共鸣？"裴应重复着这个词，觉得很有意思。

　　"嗯。"薄沁妍放下水瓶，重新拿起琴弓，却没有立刻开始拉奏，而是看着裴应，忽然问："你想试试......感受一下琴弦的振动吗？"

　　裴应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薄沁妍示意她靠近。裴应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着的她平行。

　　薄沁妍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托住裴应的右手手腕，引导着她的指尖，虚按在指板下方的琴身上。"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指导者特有的耐心，"当低音弦震动时，这里的感觉最明显。"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细腻，带着常年与琴弦摩擦留下的、细微却清晰的薄茧。那触感透过皮肤，像一道微弱的电流，顺着血脉直抵心脏。
　　裴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放轻了，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两人相触的指尖和手腕，以及掌心下那木质琴身传来的、仿佛孕育着风暴的宁静震动上。

　　"感觉到了吗？"薄沁妍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耳语。

　　裴应点头，声音有些低哑："很奇妙。"

　　薄沁妍却没有立刻松开手。她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裴应的手在琴身上缓慢移动。"不同的位置，振动的感觉也不同。"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这里是共鸣最强烈的地方......"

　　裴应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薄沁妍的指尖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划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她能闻到薄沁妍身上淡淡的香气，混合着松香的味道，让人沉醉。

　　"这里，"薄沁妍的声音更低了，"是音色最温暖的地方......"

　　她的指尖轻轻按压，带着裴应的手感受着琴身不同位置的振动。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裴应的心弦上拨动。

　　突然，薄沁妍松开了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差不多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耳根却泛着淡淡的红晕。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薄沁妍低下头，整理琴弓，裴应则依然保持着蹲姿，目光落在薄沁妍泛红的耳根上，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还要继续练习吗？"裴应轻声问道。

　　薄沁妍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随即又迅速移开。"嗯。"她简短地回应，重新将琴弓放在弦上。

　　但这一次，她的指尖在触碰到琴弦时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却发现自己的心跳依然很快。

　　裴应依然蹲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薄沁妍身上，带着一种难以忽视的专注。

　　薄沁妍试着开始演奏，但第一个音符就出现了细微的偏差。她停下动作，微微蹙眉。

　　"需要帮忙吗？"裴应的声音带着笑意。

　　薄沁妍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带着一丝嗔怪，却又莫名地柔软。"你在这里......太打扰了。"

　　"好好好"裴应笑着起身，“我做回我的透明人。”

　　裴应却没有立刻回到座位。她靠近一步，俯身在薄沁妍耳边轻声说："你知道吗？你紧张的时候，耳朵会红。"

　　薄沁妍猛地转头，却因为两人距离太近，差点撞上裴应的脸。她急忙后退，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乐谱架。

　　"哗啦"一声，乐谱散落一地。

　　两人都愣住了。随即，裴应率先笑出声来，伸手去捡散落的乐谱。薄沁妍也忍不住笑了，蹲下身一起收拾。

　　他们的手指在捡拾乐谱时不期而遇。这一次，薄沁妍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停顿了一瞬，才缓缓收回。

　　"抱歉。"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慌乱。

　　"是我的错。"裴应看着她，眼神温柔。

　　当夕阳的余晖将琴房染成暖金色时，薄沁妍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两人并肩走回家，裴应则不紧不慢，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空气中弥漫着秋日傍晚特有的清冷与草木香，但两人之间流淌的，是一种微醺般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