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不与夙

12、第 12 章

　　周六的清晨，阳光难得地穿透了伦敦连绵的秋雾。裴应刚结束与摄影社社长的通话，语气带着惯常的懒散：“嗯，临时有事，剑桥我去不了了。”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比起拍摄几个世纪不变的石头建筑，今天有更鲜活、更吸引她的“风景”。

　　换好衣服，她拎起一个装着她相机的牛皮相机包，单肩背上，出了门。

　　约定的地点是位于东伦敦的布里克巷。这里与她们平日所处的梅菲尔、骑士桥截然不同。

　　这片区域是伦敦街头文化和移民社区的熔炉。历史上，这里是胡格诺派织工、犹太裁缝的聚居地，如今则成为孟加拉社区和前沿艺术的交汇点。

　　街道两旁，维多利亚时期的红砖建筑立面被层层叠叠、色彩饱和到几乎要滴落的涂鸦和壁画覆盖。

　　空气中混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料气味——来自排队最长的贝格尔摊现烤面包的焦香，隔壁孟加拉咖喱屋炖煮了数小时玛莎拉的复合辛香，以及街头小贩推车上烤肉的烟火气。

　　裴应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了。秦舒舒正站在一个卖手工饰品的摊位前，拿起一对造型夸张的耳环在耳边比划，陈梨溪陪她挑选。

　　“程颐” 苏意手里拿着刚买的彩虹棉花糖，“你看这个棉花糖，跟布里克巷的涂鸦一样好看！”

　　李程颐接过棉花糖，指尖轻轻碰了碰，笑着说：“小心化了沾到衣服上。”

　　薄沁妍站在旁边正微微仰头，看着旁边建筑墙上那幅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色彩绚烂的涂鸦壁画，侧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格外静好。

　　裴应走过去，脚步自然地停在了薄沁妍身侧。“没等很久吧？”

　　秦舒舒看到她，立刻放下耳环，咋咋呼呼地说：“裴大小姐，你可算来了！再晚点我们就要被这咖喱香味给腌入味了。”她皱了皱鼻子，指向不远处一个排着长队的印度卷饼摊。

　　“路上有点堵。”裴应随口敷衍，目光却转向薄沁妍。

　　薄沁妍的目光掠过裴应，落在她手里的相机上，“带相机了？”

　　裴应把相机掂了掂，：“本来今天摄影社有活动，去剑桥拍建筑。”

　　“哟，你还会摄影呢？”秦舒舒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过来，“没看出来啊，平时看你除了对金融数据和……嗯，某些特定美学现象感兴趣之外，还以为你没别的爱好了呢。”她话里有话。

　　李程颐笑着补充：“她拍得相当不错，社长把她当王牌供着，就是这王牌总不听调度，经常鸽活动，社长没少跳脚。”

　　“走吧，我饿了，先去搞点吃的！”苏意挽住李程颐的胳膊，兴奋地指向前面一个卖西班牙Churros的摊位。

　　一行人随着人流缓缓向前。布里克巷的魅力就在于这种漫无目的的探索。她们在一个售卖独立设计师手工皮具的摊位前流连，秦舒舒拿着一个造型别致的马鞍包爱不释手；又在一個賣中古瓷器和小件家具的店鋪前駐足，陳梨溪對一套丹麥中古咖啡杯碟表現出興趣。

　　阳光穿过建筑物之间的缝隙，勾勒出薄沁妍柔软羊绒开衫的轮廓，在她睫毛上跳跃。周围是嘈杂的市井人声，食物的香气，流浪歌手不成调的歌谣，而她却像是个自带静音结界的存在，从容地穿行其中。

　　裴应没有犹豫，她举起相机，动作自然流畅，调整焦距，对准那个在人群中发光的侧影，果断地按下了快门。清脆的快门声在嘈杂中并不突兀。

　　薄沁妍似乎察觉到了，她侧过头，目光精准地看向举着相机的裴应。

　　裴应没有放下相机，也没有闪躲，反而透过取景器，迎上那道目光，嘴角噙着一丝坦然的笑意。她再次按下了快门，捕捉到了薄沁妍转头望来的这个瞬间。

　　李程颐在一旁看着，微微侧头对苏意低语：“明目张胆啊。”苏意闻言抿嘴笑了起来。

　　薄沁妍的目光从镜头移到裴应脸上，那双浅褐色的眸子在斑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透。她没说话，只是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好看才拍。” 裴应说得理直气壮，手指在相机上又调整了一下，“别动，这个构图刚好。” 她再次按下快门，捕捉到对方那一丝带着询问的、微妙的神情。

　　薄沁妍看着她这番操作，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别拍糊了就行。”

　　说完，她便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彻底默许了身后那个亦步亦趋的“专属摄影师”。

　　得到默许的裴应，行为更加“得寸进尺”。在薄沁妍俯身去看一个摊位上的手工玻璃制品时，她会蹲下来，找一个更低的角度；在薄沁妍站在一幅涂鸦前若有所思时，她会调整参数，捕捉光影在她脸上投下的细微变化。

　　她们随着人流拐进一条稍微安静些的支路，这里更多的是独立设计师的工作室和画廊。
　　在一家以风景摄影为主的工作室橱窗前，薄沁妍停下了脚步。橱窗里陈列着几张苏格兰高地的风光，捕捉了雾霭笼罩山谷、光线穿透云层的瞬间。

　　“这里的空间感和氛围处理得很好。”薄沁妍看着其中一张照片，轻声评价。

　　裴应站到她身边，目光掠过那壮丽的景色，点了点头：“这种宏大场景，需要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和捕捉。”

　　她的视线从照片移到薄沁妍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边的侧脸上，语气带着某种专注，“不过，比起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瞬间，我更倾向于抓住眼前确定的、动人的画面。”

　　薄沁妍侧过头，看了裴应一眼。她没有接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橱窗。

　　中午，她们根据陈梨溪的推荐，走进了一家隐藏在市场深处、需要提前预约的私房菜馆。菜馆环境清幽，与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菜品精致，融合了创意与美味。

　　饭后，秦舒舒提议去附近的斯皮塔佛德市场逛逛。

　　那里的氛围比布里克巷更显精致和前卫。在一个主打未来主义风格的时装概念店里，薄沁妍正站在一排利用光学原理产生迷幻视觉效果的衣服前，彩色的光斑在她身上流转，与她沉静的气质形成奇妙的反差。

　　裴应自然不会错过，她连续按下快门，记录下这充满科技感与古典美碰撞的画面。

　　这次，薄沁妍在她按下几次快门后，才缓缓转过头。她没有看镜头，而是直接看向裴应，

　　“拍够了？”

　　裴应放下相机，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走上前几步，嘴角带着点笑意：“这么好的模特，怎么可能拍得够？”她把相机屏幕转向薄沁妍，给她看刚刚拍下的照片，“你自己看，是不是很完美？”

　　薄沁妍的视线在屏幕上一扫而过，照片里，迷离变幻的光影与她始终如一的沉静面容交织，确实有种独特的张力。

　　她抬起眼，看向裴应那双带着明显邀功意味的眼睛，沉默了两秒，才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被取悦，

　　“看来你今天来这，收获比去剑桥还大。”

　　裴应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只被顺毛抚摸的大型犬。“价值最大化，我的基本原则。”她收回相机，心情明媚。

　　“前面有个咖啡馆，我们去坐会儿吧，有点累了。” 陈梨溪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正靠在一家名叫 “The Book Club” 的咖啡馆门口挥手，苏意和李程颐已经坐在里面的窗边位置了。

　　大家走进咖啡馆。里面的装修复古而舒适，木质的桌椅，墙上挂着旧电影海报，一个老式的唱片机正在播放慵懒的爵士乐。

　　苏意和李程颐选了靠窗的双人座，秦舒舒拉着陈梨溪坐在了旁边的四人座，很自然地，只剩下一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的双人座留给裴应和薄沁妍。

　　点了单后，秦舒舒开始展示她淘到的古董胸针。薄沁妍则安静地喝着她的伯爵茶，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窗户，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裴应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将相机递到了薄沁妍面前的桌子上，动作随意得像递过去一杯水。

　　“喏，今天的部分成果，请薄同学过目。”她语气带着玩笑，眼神里却藏着不容错辨的认真期待。

　　薄沁妍抬眸看了她一眼，对她这种“得寸进尺”的行径似乎已完全适应。她没有推拒，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了相机。

　　她翻阅的速度不快，目光沉静地扫过一张张照片——有市场里生动的烟火气，有朋友们嬉笑的瞬间，但更多是她的各种侧影、背影，在光线下，在色彩中，在人群里。她看得仔细，目光比平时显得更加柔和。

　　秦舒舒也凑过来看，发出夸张的赞叹：“哇，裴应，你这拍得可以直接出街拍杂志了！这张，这张绝了！把我们沁妍拍得跟电影画面似的！”

　　薄沁妍翻看完最后一张，将相机轻轻放回裴应面前。她抬起眼帘，看向裴应，

　　“构图和光感都很好。”她给出了一个客观而具体的评价。

　　裴应挑眉，对这个专业的反馈很受用，但贪心地追问道：“就只有构图和光感？”

　　薄沁妍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片刻的神情。她抿了一口茶，才重新看向裴应，语气依旧平淡，但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裴应心头一跳，

　　“眼光也不错。”

　　裴应愣了一下，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眼神亮得惊人。

　　夕阳将天际染成橘粉色时，她们才结束行程，回公寓的路上，只剩下裴应和薄沁妍两人。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日的喧嚣和疲惫。

　　两人并肩走着，裴应背着那个装满了“战利品”的相机包，感觉脚步比平时轻快许多。她侧头看着薄沁妍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忽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明天天气：

　　“下周末，布鲁克兰兹博物馆有个复古赛车展，听说引擎声很带感。一起去听听？”她发出邀请。

　　薄沁妍脚步未停，秋风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过了几秒，就在裴应以为她没听见或者不打算回应时，才听到一声极轻的、却清晰的：

　　“好。”

　　没有多余的话，但这一声，对裴应来说，已然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