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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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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裹着泰晤士河的水汽往衣领里钻,呼出的白气要过两秒才会散。裴应靠在梧桐树下,手里捧着两杯用保温袋裹着的热饮,她特意让老板多焖了两分钟,保证拿到手时还是烫的。
薄沁妍推开门,她看向裴应,径直走过来。
“今天换了这个,姜汁撞奶,驱寒。”裴应把其中一杯递过去。
薄沁妍接过杯子,指尖碰到裴应的手,很快移开。她低头喝了一小口,温热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
“还不错。”她说,声音很轻。
两人并肩往学校走,裴应捏着自己那杯,偶尔喝一口,余光总往薄沁妍那边飘 —— 看她喝热饮时睫毛垂下来的弧度,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走出一段,裴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霍布森先生有没有跟你吐槽我在他文学课上的‘高论’?”她知道薄沁妍深得各位老师的欣赏,课后时常会有些交流。
“没,” 薄沁妍摇头,又喝了口姜汁撞奶,嘴角带着点笑意“他课后还跟我夸你‘思路独特’,说下次可以让你做课堂分享。”
裴应挑眉,有点意外:“他没觉得我‘亵渎经典’?”
“他说文学本就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薄沁妍转回头,“不过,我猜他更多的是想看看,你下次还能抛出什么更……‘离经叛道’的解读。”
裴应低笑出声,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那看来我得认真准备一下了,争取下次把《傲慢与偏见》直接解读成‘十九世纪英国乡村资产阶级婚姻市场供需关系及风险规避策略分析报告’。”
薄沁妍似乎被这个过于“学术”且离谱的题目噎了一下,侧目看了裴应一眼,没再接话,但嘴角还留着那点笑意。
到了学校大门前,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入。两人在门厅处自然地分开,走向不同的教学楼方向。裴应看着薄沁妍挺直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人文学科楼的长廊拐角。
这才转身,裴应却没直接去教室。她拐了个弯,先去了一楼的摄影社活动室。
“来了?” 社长老远就冲她挥手,手里捏着一沓照片,“你拍的那组‘晨雾泰晤士’效果绝了,特别是这张,光落在河面上的层次感,比上次比赛的获奖作品还稳。”
裴应接过照片,指尖拂过相纸边缘,照片里的晨雾确实拍得朦胧,像裹了层纱。“随便拍拍,” 她随口应着,目光落在其中一张边角带了点琴箱轮廓的照片上 —— 是上周偷偷拍的薄沁妍,只拍了个侧影,没敢让她发现。
社长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张照片,笑着撞了撞她的胳膊:“你拍人倒比拍景上心,这侧影是谁啊?藏这么好。”
裴应赶紧把照片塞进书包:“就路过看到的,随手拍的。公告栏我帮你贴?”
“得了吧,你贴的歪歪扭扭,还是我来,” 社长摆手,“对了,周末社团要去剑桥拍建筑,你去不去?”
裴应想了想:“应该可以,到时候看吧。”
上午的课程对裴应来说还算轻松。经济课上她甚至主动参与了一个案例讨论,用她独特的风险投资视角分析了市场波动,让教授都多看了她两眼。
午休时在餐厅,她端着餐盘坐下,听到秦舒舒正在讨论周末一起出去玩。
“裴应,要一起吗?”秦舒舒看到她,顺口问道。
“再看吧。”裴应含糊地回答,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薄沁妍,发现她正安静地吃着沙拉,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并不在意。
下午的课程,第一节就是裴应最为头疼的宗教课。那些关于原罪、救赎与神性秩序的冗长论述,总能成功地让她在十分钟内开始神游天外,或者与瞌睡虫进行艰苦卓绝的斗争。
眼看上课铃即将响起,裴应站在教室后门附近,她只思量了不到三秒,便果断地转身,沿着与教室相反方向的走廊溜了。
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走向图书馆深处那个被称为“遗忘角落”的区域。这里光线常年昏暗,只有几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投下微弱而瑰丽的光斑。高大的书架顶天立地,散发着旧纸张、灰尘和岁月混合的特殊气味,平时除了偶尔来整理书籍的管理员,几乎无人问津,是裴应理想的逃课避难所。
她放轻脚步,绕过最后一排布满灰尘、摆放着无人问津的古老年鉴的书架,打算找个靠窗的旧沙发窝着,看看《金融市场学》,或者干脆补个觉。
今天这个隐秘的角落似乎有了访客。
就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斜对面,靠窗的那张厚重木桌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那里。
薄沁妍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一本极厚的精装书籍,手边还整齐地叠放着几本笔记本。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与她专注的姿态构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裴应脚步顿住,脸上掠过惊讶。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薄沁妍,尤其是在这个上课时间。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在薄沁妍旁边隔着一个空位子的椅子上坐下,动作流畅,没有发出多大响声。
“学生模板也有逃课的时候?”裴应压低声音,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懒散和调侃的语气问道,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薄沁妍闻声抬起头,看到是裴应,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对她的出现早已习以为常。她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书,露出了封面——《欧洲金融史》。
“我这节是自习课。”薄沁妍平静地解释,声音放得很轻,恰好能让裴应听清,又不会打破图书馆的宁静,“自习课我一般都会在这里。”
裴应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微积分练习册上——上面写满了微积分的解题步骤,旁边用红色钢笔标注着修改思路,连计算过程中的小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金融史?”裴应瞥了眼那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名,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好像没有选这门课啊。”
“嗯,我自己课外看的。”薄沁妍简短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支设计简约的钢笔,“大学的时候也要选这个课,提前学习看看。”
裴应“哦”了一声,目光落在薄沁妍摊开的笔记本上。
那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条理分明,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重点,还画了细致的思维导图,将复杂的金融概念梳理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花费了相当心思整理过的。这种极致的条理性,与她在艺术上表现出的感性与灵动形成了有趣的对比。
“你经常来这里?”裴应又问,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桌面,感受到老旧木料温润的质感。
薄沁妍的笔尖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回答道:“周一、四、五,下午放学前一小时,”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没有其他安排的话。”
这个具体到星期和时间的回答,让裴应微微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薄沁妍会如此坦然、如此具体地说出自己的行程安排。
裴应心里却默默记下了这个规律。她拿出《金融市场学》——这本是她准备在宗教课上摸鱼时看的,现在倒是刚好派上用场,不至于显得她在这里无所事事。
她翻开书,目光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图表和数字上,但注意力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身旁的人吸引过去。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薄沁妍似乎遇到了一个难题。她放下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面前的金融史教材露出思索的表情。
“哪里卡住了?”裴应出声。
薄沁妍抬眼看向她,犹豫了一下,指着书上的一段:“这个关于十八世纪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的运作机制,和现代的有不少区别,我在想该怎么理解这种演变。”
裴应凑过去看了看那段文字。虽然她没系统学过金融史,但凭借对现代金融市场的理解,她很快抓住了关键。
“其实核心逻辑没变,”裴应指着书上的图示,“都是供需决定价格,只是当时的交易工具和规则更原始。你看这里说的‘远期合约’,本质上就是现在的期货雏形。”
薄沁妍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裴应说完,她若有所思:“所以不是完全不同的体系,而是逐步完善的过程?”
“对,”裴应靠回椅背,“金融市场几百年来的发展,都是在解决同一个问题:如何更高效地匹配资金和需求。”
薄沁妍低头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看向裴应,眼底有赞许:“你总结还挺透彻。”
裴应立刻捕捉到了这丝赞许,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拉近了些许距离,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痞气的笑:“那……薄同学不给点奖励?”
薄沁妍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她垂下眼帘,避开裴应过于直白的目光,“图书馆是公共区域。”
裴应压低声音,用气音说道:“那我安安静静,像不存在一样。” 说完,她还故意眨了眨眼。
空气中漂浮着知识的尘埃,裴应发现,自己那颗平时更习惯于在数据和风险中寻找刺激的心,在这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与小小的悸动里,竟也找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她不再试图找话题,只是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这一隅,偶尔翻动书页,余光却能时刻感知到身旁那抹沉静的身影。
下课的铃声隐隐从远处传来,薄沁妍才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她将书籍、笔记、文具一一归位,动作精准而高效。
“我先走了。”她看向裴应,声音依旧很轻。
“嗯。”裴应点点头,眼神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礼堂见?”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全校都在大礼堂的集会。
薄沁妍几不可查地颔首,算是回应,随后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书架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