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依恋》今日行

4、第四章

　　上了车，她靠在座椅上，没有过多的动作，偶尔会主动和他搭话。

　　纪怀光回话的过程中不时关注她的状态。

　　他发现宦青溪一旦从工作状态或者社交状态中抽离出来，不多久，就会回归到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悲伤中去，好像什么都察觉不到了，思绪飘的很远。

　　像一只断了线，在风中游离的风筝，既脆弱又孤独。

　　他意外自己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却不知道情绪的来源，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力感，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这时候，他会主动说点什么，和她扯一扯喜欢的音乐，电影，聊聊具体的东西。

　　一旦提到了她很感兴趣的东西，她就又回来了。纪怀光很想穿透那道模糊的屏障，一次一次把她带回来。

　　“还有多远？”宦青溪问。

　　“两分钟。”他回答。

　　果然不到两分钟就到了。

　　宦青溪非常喜欢他严格的时间观念。他做事也总在预期内，从不许诺做不到的事。

　　她喜欢和踏实的人相处。

　　明明是她请客，纪怀光却熟练地安排好了座位，餐具等各种东西。宦青溪有些惭愧。

　　“毕竟是我推荐的地方，这都是我想做的。不要多想，”片刻后，他谨慎地说：“我很怕你有心理负担。”

　　宦青溪心下一动，看向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无奈一笑，“可能有点冒昧，我感觉到了你有些过于拘谨了，我真心希望你能轻松地生活。”

　　她久久地盯着他诚挚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她记忆里存在过，却离现在的她很遥远的东西。

　　那种熟悉感让她很想哭。

　　她意识到他非常敏锐。

　　最后，她选择避开他的眼神，忍住了直面那些东西的冲动。

　　菜上齐后，纪怀光一一和她介绍。他不仅很懂吃，还深入研究过，能把食材种类记得清清楚楚，还知道它们的做法。

　　宦青溪属于生活白痴，她只要不饿死就行，对味道没有过高要求。在这方面，她对纪怀光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顿饭她们从四点四十吃到六点。吃完饭，纪怀光极力推荐，拉着她去附近一个剧院看了场舞台剧。她们眉飞色舞地讨论了一路，一直等到十点才都回到了各自的家。

　　宦青溪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没想到这次临时起意的请客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快乐。

　　如果说此前她对纪怀光是纯粹的感激和试探性的接纳，那现在她就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

　　她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点，各自都懂对方说什么。

　　之前她在意的性格差距，反而成了她们成为朋友的推动力。

　　纪怀光很有行动力，会在她犹豫的时候拉着她迈出第一步。

　　她感觉自己身体里埋伏着的被压抑的因子都苏醒了，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临睡前她还给纪怀光表达了自己的喜悦。

　　纪怀光洗完澡，躺在床上就看到了她的消息，心里也和她一样开心，叮嘱她早点睡觉。她们互相说完晚安就休息了。

　　他心里比宦青溪更开心，毕竟是他先迈出第一步的。

　　不过这一步之后如此强烈的快乐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很确定自己喜欢和宦青溪在一起，庆幸自己能成为她的同事。

　　其实纪怀光来出版行业并不是自己有多喜欢，是因为他父亲喜欢。

　　父亲在世的时候，和纪怀光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在纪怀光很小的时候，他用通俗易懂的话给他介绍书里的故事，讲的绘声绘色，让他痴迷。

　　后来，父亲开始自己创作，还出版了一本自传。

　　纪怀光的父亲是个浪漫主义气息十足的人。

　　他不仅看书，还沉迷古典乐，家里收藏了无数上个世纪的留声机，价值不菲的音响。

　　他还在的时候，万叶飞还没有那么忙。

　　他总是在起床后放一首好听的曲子，唤醒万叶飞，吻她一下，然后和她一起洗漱。

　　两个人收拾完才会慢吞吞地叫醒纪怀光。

　　他在睡梦中的时候，总会先听到一阵遥远的乐声，随之感受到的是手心、脖子、脚心等地方被温柔地摩挲，身体微微晃动，意识才逐渐清醒。

　　缓缓睁开眼睛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母亲充满爱意的目光。母亲坐着床边粘腻地贴着他，父亲端着早餐跟过来。

　　“中耀，他醒来了，好可爱啊。都不哭的吗？宝贝。”万叶飞轻柔地捉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脸蹭着，恨不得贴的更紧。

　　纪中耀站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示意保姆把奶瓶交给他，走过去轻轻抱起了纪怀光：“你去吃早餐吧，我来抱他。”

　　纪怀光人生中的第一段记忆，混合了古典乐的旋律、早餐甜美的香气和父母身上特有的气味。

　　他睡眼朦胧，倚靠在父亲的肩头，手里牵住母亲纤细的食指，便握住了他在初来人间的所有。

　　他无法不对父亲的早逝感到痛苦。

　　他在纪怀光大学毕业的时候检查出了肺癌，病情发展的非常快，手术失败后不久就去世了。

　　万叶飞崩溃了一年多，完全没办法工作，后面为了纪怀光才强撑起来。

　　纪怀光知道，是母亲太在乎他了，才会格外注意他的身体。

　　哪怕他成年了也一直把关他的生活，严格督促他锻炼，按时吃饭睡觉，不允许他有任何不良的习惯，强制他一年进行四次体检。

　　他在她面前咳嗽一声，她就立马请医生来看，不管有病没病都让他吃点药。

　　万叶飞产生了严重的健康焦虑，有时间简直要逼疯他了。

　　他接受了一部分母亲的建议，对于过于离谱的，他表面答应，背地里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父亲的离去给母亲带来了深深的阴影。

　　此后，她们一直生活在这种阴影之下。

　　原本对金融感兴趣的纪怀光转向了出版，一开始或许只是追寻记忆中的美好。

　　可在真切地体会到出版社的生活后，他自己对这个行业也产生了感情。

　　他好奇宦青溪心里的世界和她对出版的热情。

　　之后的几天，宦青溪和纪怀光都在格瑞整理后续出版的材料，忙着联系各个部门。

　　从上次吃饭后，她们的关系就变得很近。宦青溪一看到他就主动打招呼，脸上还会洋溢着惊喜的笑，纪怀光热情地回应。

　　她中午还主动邀请纪怀光一起吃饭，他觉得她比以前活泼多了。

　　连王主编都发现了这一点，发材料给她们的时候，调侃：“这些天，青溪活跃了不少啊。小姑娘是要这样才有精神气嘛。”

　　想起前些天的拘束和回避，宦青溪有些不好意思。

　　纪怀光替她圆场：“主编，我们要允许有慢热的人存在啊。前几天你不还和我们说，总得有人要沉得住气吗？”

　　“你说得对，不过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氛围，不和你们多说了，我去忙了。”说笑完，王奈就匆忙走了。办公室里又只剩下她们俩。

　　纪怀光缺乏实习经验，被一个偏实践的问题难住了，纠结了半天还是没有解决，被宦青溪看出来了。

　　“你遇到难题了吗？”她问道。

　　“是。”说完他把电脑屏幕摆到她面前，在她身边坐下。

　　“噢，这个问题可以这样解决。”宦青溪在旁边批注上详细的方法，稍微侧了下身子给他看屏幕。

　　纪怀光迅速凑了过去，专注地看批注。他握住鼠标的手从她身体前方伸过去，下半身保持了一段距离，上半身近乎和她交织在一起。

　　办公室里但凡还有第三个人，一定会认为她们抱在一起。

　　宦青溪闻到他身上有一阵若隐若现的木制香，还有另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心控制不住地跳起来。

　　她想拉开些距离，怕过于刻意，心里很喜欢这种味道，于是她保持原样，不动声色。

　　“原来还可以这样，你好聪明。”纪怀光由衷感慨，仍然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距离。他的手臂不小心隔着衣服蹭了一下宦青溪的手。

　　“你要是实习了，也会知道的。”她宽慰他，装喝水移开了手。

　　他脸上没有挫败的神色，反而故作认真地叫她：“宦青溪！”

　　“嗯？”她回应，认真的语气显得有些乖巧，眼里疑惑大于好奇。

　　他顿了两秒才说：“我们组真的一天都离不开你啊。”说完，边笑边意味深长地观察她的表情。

　　她知道纪怀光故意调侃她，没有搭理他，扭头继续工作。

　　“你生气了吗？我以后问你问题的话，你不会不帮我了吧？”

　　他的音色很干净，说起这句话听上去像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不仅不油腻，还有些意外的动人。

　　宦青溪见过的人本来就不多，更没见过这种架势的人，简直无可奈何：“你再开玩笑，我真的不理你了。不，我现在就去忙了。”

　　说完，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开始看自己的电脑。

　　纪怀光边按照批注继续改，边一遍一遍地喊她。

　　宦青溪一直没理他，他也不急，断断续续喊着：

　　“宦青溪？”

　　“宦青溪？”

　　“宦青溪？”

　　突然，办公室的门被王奈推开了。

　　她风风火火地把手里的材料放在桌子上后，疑惑地问纪怀光：“不好意思，你在喊我吗？有什么事？”

　　宦青溪憋着笑往他那边看，纪怀光脸上晃过一阵尴尬的表情，随即镇定下来：“没有，我刚才问青溪问题。”

　　“哦，那你们继续交流吧。”她说完，对青溪一笑，又匆匆忙忙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纪怀光一声不吭，安分不少。

　　反倒是宦青溪不时打扰一下他，看看他做到哪了。

　　纪怀光对她的打扰很受用，心里痛快不少，又开始更小声地喊她。

　　在彼此的喧闹和讨论声中，工作都没有再让她们疲惫。两个人在这样的氛围中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