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依恋》今日行

3、第三章

　　晚上，纪怀光辗转难眠。他实在很好奇宦青溪，自己也摸不透这个人，于是想用些特殊的办法。他拨通了钱明的电话。

　　这个人在查找信息这方面很有手段，是万叶飞的人。他高中就开始找他问些项目的事，和他混熟了。

　　“喂，怀光？好久没联系我了，总算把你盼来了。”

　　“钱叔，最近忙吗？”

　　“我最近休息。听说你去出版社上班了？万总不是等着你帮她分担分担吗？”

　　“还早呢，我现在想自己转转。以后再看吧。”

　　纪怀光顿了片刻又说：“钱叔，我来是想你帮我查一个人，叫宦青溪，越详细越好。”

　　“这个人是？”

　　“她是我同事，看上去不大好相处。我想了解一下，以后好拉近距离。”

　　“哦，这事交给我吧，你把她的名字发给我，我一个星期后给你发过来。你的公司是格瑞？”

　　“是，辛苦钱叔了，对了，别和我妈说。”

　　“好，这种小事我不会告诉她的，那我先去忙了。”

　　“嗯，等我去2市一定请您吃饭。”

　　纪怀光早已习以为常。尽管这种方法很不体面，却很快。

　　他以前也很讨厌这种方式，可真正习惯这种便利后，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睡前，宦青溪把出版资料来来回回又看了三遍，构想了各种明天可能会遇到的意外。

　　已经十一点了，房间里寂静无声，窗外只有明月相伴。

　　她走到窗前凑近看不远处居民楼零星亮着的灯光，毕业后第一次有了空落落的感觉。

　　她突然很想母亲，很想小时候的生活。

　　宦青溪母亲叫宦音，从小在山村长大，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她十八岁外出打工，进了她父亲的工厂，被父亲追求了一段时间后结婚。她父亲家是做建材生意的，在市里有好几个工厂，年收入上百万，条件很好。

　　她小时候父亲很宠母亲。虽然父亲家里不同意，他还是顶住压力和母亲结婚了。

　　即便爷爷奶奶一直不喜欢她母亲，连带着不喜欢宦青溪，她们一家还是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那时候父亲尽管很忙，每个月还是会带她和母亲去动物园等各种地方玩。

　　可在她初中的时候，父亲就变了。

　　一开始他是经常不在家，母亲问他去哪了，他支支吾吾。

　　后面不耐烦了，他就开始冷暴力，把母亲和她丢在在家里，完全不搭理。

　　母亲以为他遇到什么事了，很担心，一直尝试联系他，结果只等来了一纸离婚协议。

　　母亲和她都被扫地出门。母亲从高中毕业工作没几年就做了家庭主妇，学历不高，没有经验，完全丧失了自立的能力。

　　宦青溪从那时起就知道，男人无情的时候，会把人像垃圾一样丢开。

　　他只给了一小笔生活费，母亲自己只能做些没有门槛的工作赚钱。

　　她们的生活水平断崖式下降。

　　宦青溪只能越来越努力学习，想让母亲开心一点，让她有活下去的念想。可由于心情郁结，宦音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

　　她在一个春天，生了一场病去世了，临终还惦记没有存够宦青溪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不管过去多久，母亲去世的画面还是那么深刻。

　　宦音被病痛折磨得很憔悴，不复往日美丽的容貌，只有宦青溪一个人守在她的床头。

　　她最后痛苦又懊悔地说：“青溪，我的青溪，或许让你跟他们姓，他们就会顾念你一点了。”

　　说完便断了气。

　　那年她只有15岁，刚进高中。

　　她家隔壁住着一个独居的中年妇女。宦音带她搬到这边来后，给她送过几次菜。宦青溪叫她何阿姨。

　　她见她可怜，主动帮她料理了宦音的后事。

　　她从宦音那知道她爸的情况，建议宦青溪无论如何跟她爸一起生活到18岁。

　　宦青溪只是摇头。何阿姨无奈，决定尽力关照她。

　　后来宦青溪大部分时间住在学校，偶尔回一趟她和母亲租住的小屋。

　　迫于责任，她的父亲又来找了她一次，问她以后想怎么办。

　　他躲躲藏藏的眼神，虚伪的关心都让宦青溪感到恶心。

　　那天，她还看到了她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她坐在车里张皇失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和母亲一样没有文化。

　　在她父亲跟她说话的时候，那个女人站在她们旁边安静地等着，唯唯诺诺的样子和母亲如出一辙。

　　她不想和他掺和在一起，就收了他一笔抚养费，自己一个人在学校熬到高考结束。

　　虽然身边没有亲人，但手里有了钱，平静的生活让她轻松不少。

　　儿童时期蜜一般的幸福，中学时期刻骨的伤痛，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只想努力挣得一份可以自足的工作。

　　常年封闭自己、一味学习的生活麻木了她的神经，也让她有了些许安全感。

　　在车上听到纪怀光和他母亲的对话时，她还是忍不住羡慕。

　　他的家人肯定很爱他，才能培养出他这样无拘无束的性格。

　　他也一定被保护和培养地很好，才能这么热情放松，毫无负担地照顾其他人。

　　她讶然，自己会对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产生这么多积极的情感。

　　或许有一个这样的朋友，还是不错的。

　　宦青溪不禁想主动和他交流，积极点相处。

　　她们今天不去公司，约好九点直接在作家家楼下碰面。

　　宦青溪因为堵车迟到了几分钟，匆匆忙忙赶来。

　　远远地，她看见楼门口站着一抹修长的灰色身影。

　　“抱歉，”她小跑了过来。

　　纪怀光转身面向她，带着一贯的笑意，和煦又温暖：“没事，我只多等了两分钟。”

　　“那我们进去吧”。

　　宦青溪怕耽误工作就要往里走，纪怀光突然拉住了她。

　　“等一下”。

　　“怎么了？”她不解。

　　“你没有吃早餐吧？这个给你。”纪怀光塞了一个热腾腾的纸袋到宦青溪手里。

　　她才注意到他手里一直抱着个袋子。

　　宦青溪一路上吹着冷风过来，身上已经凉透了。

　　这个纸袋让她感受到了一阵暖意。

　　不过她从大学开始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了，下意识拒绝了。

　　“谢谢，但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而且我已经迟到了，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说完，想挣开他的手。

　　纪怀光装作为难的样子：“那我把它扔了？”

　　他的口吻明明很温和，甚至在征询她的意见，可宦青溪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不喜欢糟蹋东西，把还热气腾腾、飘着香气的食物丢了，实在太浪费。

　　“好吧，那我吃。”她接过纸袋，边走边吃了起来。

　　纪怀光跟上去，跟她并排。

　　他看着她一口一口吃着面包，喝着牛奶，暗暗自得。

　　谁让她总是软硬不吃，非得让他做些奇怪的事，说些不好的话，才肯接受他的帮助。

　　宦青溪想尽快吃完，少耽误时间，可他带的面包着实有点大，让她很有压力。

　　纪怀光才意识到早餐带的量是照着自己的份量，没考虑到她的食量大小，找补道：

　　“吃不完就别吃了，吃饱了就行，我去超市买瓶水。”说完就离开了。

　　他特意走开是为了给宦青溪时间，缓解她的心理压力。

　　宦青溪意识到了他的用意，心里有些感激。

　　十分钟之后，纪怀光才回来。

　　她忍不住问他：“要是我吃过早餐了，那怎么办？”

　　他思考了一下说：“如果你吃了，那我就自己吃。你放心，我不是那么浪费的人。”

　　她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留恋》的作者是个随性的中年女人，笔名叫文心。

　　宦青溪和她介绍的时候，她专注而认真地看着她，时不时给予鼓励的眼神，配合地点点头，有问题时就等她们说完再提问。

　　整个过程非常顺利，这给了宦青溪很大的鼓励。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分享着同一份喜悦。

　　“没想到第一次项目就这么顺利。我第一次对出版有了实感。你是不是在实习的时候就做过项目了？”纪怀光好奇。

　　宦青溪摇摇头：“我以前只是跟着旁边当助理，没有自己上过。客观来说，这也是我的第一个项目。那你呢？”

　　“我完全没有。其实我本科学的是金融，不是这个专业。当时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我才决定来这试试。”

　　宦青溪佩服道：“原来你是跨专业的。那你真的很厉害。格瑞很难进的。她们不是每年都招人。”

　　“那我运气很好。不过能得到你的夸奖，太难得了。”

　　“虽然我很少表达，但你的善意我都能感受到了，也真心感谢。”

　　纪怀光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他也愿意自己去感受她独特的表达。

　　他没有就此再说什么，只回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宦青溪明白他没有误解自己之前的疏远，也没有接着这个话题。

　　宦青溪抬手看了眼表，刚好四点整，时间很早，便对纪怀光说：

　　“今天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主编说我们不用回公司。我请你去吃饭吧。”

　　“你要请我？”纪怀光很吃惊。

　　“是啊，你愿意去吗？”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诚意不够。

　　“当然去。不过我本来打算请你吃饭，被你抢先了。那就下次再请你。”

　　纪怀光求之不得。这几天的努力竟然就让她不抗拒自己了。看来，宦青溪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

　　他意外地发现，宦青溪态度的松动，比项目的顺利完成更让他开心。

　　他看着她陷入思考的脸，那种懵懂又纠结的神情让他的心狂跳。

　　他认识她以来，就觉得宦青溪身上充满了矛盾感。她沉默又温和，懵懂又青涩。人如其名，她像一捧溪水，淡而灵动。只是一捧，不是一条小溪的原因，在于她话少，大部分时候在观察思考，情绪不强烈，不占地方。但她宁静的脸色下永远有东西在流动，在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总能点出问题关键。

　　面试那天，他看了很久，她眼里既没有别人都有的紧张，又没有喜悦，看上去只是在做一件平常的事。

　　她面试结束没有看任何竞争对手一眼，就走了。那种目空一切的淡然一下子吸引住了纪怀光。

　　他不确定以后能不能再见，就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没想到居然会被拒绝。

　　那一刻他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好在最后他还是冷静地离开了。

　　好在她和他一起被录取了。

　　回忆起那天的一切，纪怀光感受到了强烈的宿命感，更加珍惜和宦青溪的关系。

　　“那你想吃什么？”她询问他的意见。

　　“都可以。”这是他的真心话，却让宦青溪犯了难。

　　看她露出苦恼的表情，纪怀光立马接话：“我知道一家泰餐很不错，你想去试试吗？”

　　“好啊。”她脸上的愁闷散去，纪怀光心上的阴霾也随之而去。

　　他让她在路边等他，他去停车场开车。

　　上次太晚了，宦青溪只隐约记得他开的是一辆银色轿车，白天看到他开过来才发现这辆车在其他车里存在感非常强，崭新的车身，极具线条感的轮廓，非常特别。

　　这次，纪怀光没有从车里去开副驾驶的门，而是绅士地下车去帮宦青溪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

　　“为什么这次不在车里开门？”她调侃。

　　纪怀光瞥着安全带，解释道：“上次路上堵车太严重了，你又说什么都不肯上来，我才这样。”

　　“谢谢你。”宦青溪很感激他的好意。

　　“我们去吃饭吧，不要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嗯，对了，你的车很漂亮。上次都没注意到。”

　　这是纪怀光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事。

　　他才意识到开这辆车来上班太高调了。

　　虽然真正懂车的人才知道它的价格，但它的外形实在太扎眼。

　　纪怀光只希望在格瑞像普通人一样工作，不希望自己的家庭背景被任何人知道。

　　他母亲也是这种想法，在他正式接管公司前，只想尽量隐藏他的身份。

　　他以前去别的公司实习也是以不同层次的实习生身份。

　　“我朋友让我帮他看两天车，他眼光确实不错。”他不知道宦青溪信了没有，时不时注意她的表情。

　　“噢，”她转头看向窗外的红绿灯，看上去并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