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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欧陆初雪与她的周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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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秋天来得迅疾而凛冽。当顾清珩在位于法国边境附近的网球学院,第一次踏上红土场地进行适应性训练时,脚下那不同于硬地的、略带松软和滑动的触感,让她既感陌生又充满挑战的兴奋。李教练为她制定的训练计划比国内更加系统和严苛,大量针对滑步、上旋球和体能储备的训练,几乎榨干了她每一天的精力。
语言是另一道需要攻克的难关。尽管有许晓溪给的那本“生存手册”,但真正置身于充斥着德语、法语,甚至各种东欧语言的环境中,她才意识到沟通的困难。点餐、购物、与新的理疗师交流……每一个日常场景都变成了一场小小的考试。
她住在一间学院提供的单人公寓里,陈设简单,窗外是连绵的、已经开始泛黄凋零的葡萄园。夜晚降临,异国的寂静与孤独感便会悄然蔓延。她开始履行承诺,从附近的小镇寄出第一张印着古老钟楼风景的明信片,收件地址是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神经生物学研究所。她没有写太多煽情的话,只是简单描述了红土训练的奇特感受和这里略带酸味的本地葡萄酒。
寄出明信片后,她总会下意识地查看手机,期待着那个安静的头像会跳动起来。但许晓溪的回复依旧遵循着她固有的节奏,迟缓而简短。有时是一张她实验室窗外、笼罩在秋雾中的内卡河照片,有时是一句关于某项实验进展的、夹杂着专业术语的简短说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表示已阅的「嗯」。
这种联系稀疏而克制,却像一条坚韧的丝线,连接着相隔三小时火车车程的两个世界,让顾清珩在异乡的拼搏中,始终能感受到一份遥远的、沉静的锚定。
转眼,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细碎的雪花覆盖了网球学院的红色土壤,训练被迫转移到室内。顾清珩在空荡的室内场馆里,对着发球机不知疲倦地挥拍,汗水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左膝在天气变化时还是会有些酸胀,但她已经学会了与之共存,并更加注重热身和放松。
一个周五的傍晚,她刚结束训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手机响了。是许晓溪打来的。
顾清珩有些意外,迅速接起:“晓溪?”
电话那头传来许晓溪平静无波的声音,背景似乎有些嘈杂,像是在户外:“明天周末,你有安排吗?”
顾清珩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常规训练。”
“嗯。”许晓溪应了一声,然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斟酌措辞,“我明天的实验数据采集在上午十点前可以结束。海德堡中央火车站,有一班十点四十七分开往你所在方向的区域列车,车程约两小时三十七分。”
顾清珩握着手机,愣住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巨大的话语。
许晓溪……这是在主动提出要过来?用这种精确到分钟的方式?
“你……”顾清珩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发紧。
“如果你不方便,或者有其他安排,可以忽略这条信息。”许晓溪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报告一个实验流程。
“方便!”顾清珩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我方便!非常方便!我去车站接你!”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许晓溪轻轻的回应:“嗯。知道了。”
通话结束。
顾清珩握着手机,在冰冷的公寓里呆立了几秒,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如同暖流般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冲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而可爱。
她开始像个第一次筹备约会的高中生一样,手忙脚乱地收拾起公寓,思考着明天该带许晓溪去哪里,吃什么。这里的奶酪火锅确实很有名,但热量太高……她想起许晓溪之前的提醒,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六上午,顾清珩提前一个小时就等在了那个只有两个站台的小镇火车站。
雪花依旧稀疏地飘落,站台上空旷而安静,只有几个当地的老人提着购物篮在等车。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围巾,不断跺着脚驱散寒意,目光紧紧盯着列车时刻表上那不断跳动的数字。
当那列略显老旧的区域列车伴随着汽笛声缓缓驶入站台时,顾清珩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车门打开,稀稀落落的乘客走下。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晓溪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及膝羽绒服,围着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拖着一个小巧的登机箱,走下了火车。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样子,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眼神在人群中扫视,很快便定格在像座望夫石一样杵在站台上的顾清珩身上。
顾清珩快步迎了上去,在她面前站定,因为紧张和寒冷,呼吸有些急促,在白雾中形成一团团哈气。
“路上……顺利吗?”她憋了半天,只问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许晓溪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和亮得惊人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嗯。”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顾清珩的左膝上:“膝盖怎么样?”
“好多了,室内训练没问题。”顾清珩连忙回答,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接她的包,又觉得有些唐突,手在半空中顿住。
许晓溪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尴尬,很自然地将包递给了她。
两人并肩走出小小的车站。雪花落在她们的头发和肩头,小镇宁静的街道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像童话里的场景。
“想先去哪里?”顾清珩侧头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许晓溪看了看时间,语气平静:“根据列车时刻表,回程最晚的一班车是晚上七点二十三分。去掉往返车站和用餐时间,我们大约有五个小时的有效活动时间。”
顾清珩:“……”好吧,这很许晓溪。
“我查过了,”顾清珩努力跟上她的节奏,“镇上有一个很小的葡萄酒博物馆,旁边有一家评价不错的餐馆,主打阿尔萨斯菜系,有低热量的选项。或者……如果你不介意冷,我们可以去附近的森林步道走走,雪景应该不错。”
许晓溪思考了几秒,做出了决定:“先去博物馆,然后用餐。步道视天气和你的膝盖状况决定。”
“好!”顾清珩立刻点头,像个得到命令的士兵。
她们沿着覆雪的小镇街道慢慢走着,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顾清珩兴奋地介绍着这里的环境,网球学院的趣事,还有她学习德语的窘迫。许晓溪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就某个网球技术细节或者德语语法提出一两个问题。
没有拥抱,没有牵手,甚至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
但一种自然流淌的、松弛而温暖的氛围,却笼罩在她们周围。那些隔着屏幕的沉默和距离,在这真实的并肩而行中,悄然冰释。
在葡萄酒博物馆里,许晓溪对那些古老的酿酒器具和复杂的葡萄品种分类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甚至能和工作人员用流利的德语交流几句。顾清珩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专注侧脸,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午餐时,许晓溪果然选择了热量较低的烤鱼和蔬菜沙拉,并且仔细询问了酱料的成分。顾清珩则“作弊”地点了一份小小的、本地特色的火焰薄饼,分享给她一小块。
下午,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考虑到顾清珩的膝盖,她们没有去森林步道,只是在镇中心铺着鹅卵石的街道上散步,逛了逛周末的小集市。许晓溪在一个卖手工木雕的摊位前停留了很久,最后买了一个造型简洁的、啄木鸟形状的木质书签。
“给你的。”她将书签递给顾清珩,“训练笔记可以用。”
顾清珩接过那个还带着木头清香的书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只是眨眼间,就到了需要前往火车站的时候。
回程的站台上,气氛比来时沉默了一些。离别的情绪像渐渐弥漫的暮色,笼罩下来。
列车进站。
许晓溪接过顾清珩手中的包,站在车厢门口。
“我走了。”她说。
“嗯。”顾清珩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路上小心。到了……发个消息。”
“好。”许晓溪点了点头,转身踏上了列车。
车门关闭,列车缓缓启动。
顾清珩站在站台上,看着那列绿色的火车载着那个安静的身影,逐渐加速,消失在覆雪的田野尽头。
她站在原地,直到列车完全看不见了,才慢慢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啄木鸟书签,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雪花又开始飘落,落在她的睫毛上,冰凉,却无法冷却她心头那团炽热的火焰。
这一次的见面,短暂,克制,甚至没有超越普通朋友的界限。
但对她而言,却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跨越。许晓溪主动跨越了那三小时的车程,来到了她的世界,用她自己的方式,参与了她的生活。
这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确信,她们正在通往彼此的路上。
她转身,踏着积雪,走向网球学院的方向。脚步坚定而有力。
她知道,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她会更加努力。因为她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匹配得上这份跨越山海、冷静却坚定的心意。
欧陆的初雪,见证了一次无声却意义重大的靠近。而她们的故事,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