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撞肩风》仇墨青

25、远行的抉择与她的答案

　　时光在枯燥的康复训练和许晓溪静默的陪伴中悄然流逝。顾清珩左膝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想中要顺利，支具换成了更轻便的护膝，腋下拐杖也变成了单根手杖。她开始能够进行一些低强度的固定自行车训练，肌肉力量和控制能力在缓慢而稳定地回升。
　　公寓里不再只有康复器械的冰冷气息，偶尔会多一抹许晓溪带来的新鲜食物的暖香，或是她留下的书页间淡淡的油墨味。她们之间的交流依然不多，但那种紧绷的、仿佛一触即断的张力，似乎正在被一种更为松弛的、近乎默契的平静所取代。
　　然而，平静之下，潜流暗涌。
　　这天下午，许晓溪照例送来餐食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站在客厅中央，看着顾清珩在固定单车上缓慢地蹬踏，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下个月，”许晓溪忽然开口，声音在只有车轮转动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学校有一个去德国海德堡大学医学院的交换项目，为期一年。”
　　顾清珩蹬车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她抬起头，看向许晓溪，对方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要去？”顾清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许晓溪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顾清珩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机会很难得。研究方向很契合。”
　　一年。海德堡。遥远的欧洲。
　　这几个词像一块块巨石，砸在顾清珩刚刚恢复些许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惊涛骇浪。她刚刚才觉得靠近了一点，刚刚才习惯了这种静默的陪伴，现实却又要将她推开，推向更远的距离，更长的时间。
　　她张了张嘴，想问“能不能不去”，想问“那我怎么办”，但话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她有什么立场问？许晓溪有她的世界，她的追求，她的“安静的实验室和确定的数据”。自己这个“太亮太吵”的存在，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为自己停留？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即将再次失去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她。
　　许晓溪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没有催促，也没有解释。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生长的植物，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固定单车因为停止蹬踏而发出的、细微的机械摩擦声。
　　最终，顾清珩低下头，避开了许晓溪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单车的扶手，指节泛白。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哦……那，挺好的。恭喜你。”
　　许晓溪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看着顾清珩低垂的脑袋，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看着她死死攥住扶手、仿佛那是唯一浮木的手。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许晓溪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顾清珩。”她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一些。
　　顾清珩没有抬头。
　　“那个欧洲网球学院的邀请，”许晓溪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放慢了些，“李教练后来跟我提过，他们下个季度还有一个名额空缺，时间刚好也是一年。”
　　顾清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许晓溪。
　　许晓溪的目光与她撞个正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海德堡，”许晓溪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离那个网球学院所在的城市，坐火车……大概三个小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清珩怔怔地看着许晓溪，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许晓溪……是在告诉她，她们可以去往同一个国家，甚至……是相邻的城市？
　　她不是要推开她，而是……为她指出了另一条可能并行前进的路？
　　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雷鸣般的声响。血液冲上头顶，让她耳膜嗡嗡作响。
　　“你……”顾清珩的声音彻底哑了，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的意思是……”
　　许晓溪没有直接回答。她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明晃晃的阳光，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又带着她一贯的、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只是提供一个新的坐标参数。”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实验变量，“最终的行动路径，需要你自己计算和选择。”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
　　在手触碰到门把手时，她背对着顾清珩，停顿了一下，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补充了一句：“那边的奶酪火锅，听说热量很高。”
　　然后，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轻轻合上。
　　顾清珩独自坐在固定单车上，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许晓溪最后那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劈开了一道雪亮的缝隙。
　　提供新的坐标参数…
　　奶酪火锅热量很高……
　　她不是在挽留，也不是在邀请。她是在用一种只有她们能懂的方式，告诉她：我知道你的顾虑，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至于如何选择，在于你。甚至，她还考虑到了她作为运动员需要注意的饮食细节。
　　这是一种极其许晓溪式的“答案”。没有承诺，没有保证，甚至没有明确的意向表达。但她把选择权，连同选择背后可能通往的、那个有她存在的平行时空，一起交到了她的手上。
　　顾清珩缓缓地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尚且带着汗水和许晓溪指尖微凉触感的手掌里。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混杂着希望、勇气和难以置信的喜悦。
　　远行的抉择，突然之间，不再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分离信号，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需要她勇敢去计算的未来公式。
　　而那个给出关键参数的人，此刻，正站在公式的另一端，安静地，等待着她的演算结果。
　　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康复之路依旧漫长。
　　但顾清珩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因为某个理性至上的人一次罕见的、近乎浪漫的“参数提供”，而重新被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