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撞肩风》仇墨青

22、破冰的尝试与她的实验室

　　那张写着冰冷分析的纸条，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顾清珩的心里激起了久久不能平息的震荡。比赛虽然赢了，但她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被剥开、被审视后的无力和烦躁，以及心底深处那一丝无法忽视的、被许晓溪这种特殊方式重新“连接”所带来的悸动。
　　她没有再试图通过手机联系许晓溪。那条路已经被证明行不通。她需要一种更直接、更无法被回避的方式。
　　几天后，一个没有训练安排的下午，顾清珩径直来到了医科大学。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徘徊期待“偶遇”，而是直接走向了基础医学院大楼。凭借着之前零星的信息和一点打听，她找到了许晓溪常驻的实验室楼层。
　　实验室的门紧闭着，磨砂玻璃透出里面模糊的人影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顾清珩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属于许晓溪的清冷气息。
　　她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陌生男生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她：“你找谁？”
　　“我找许晓溪。”顾清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男生打量了她一下，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许晓溪在里面做细胞培养，现在不方便见客。你有预约吗？”
　　“没有。”顾清珩回答，但脚步没有移动，“我可以等她。”
　　男生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这时，实验室里面传来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谁？”
　　是许晓溪。
　　男生回头应了一声：“找你的，不认识。”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顾清珩听到了逐渐走近的脚步声。实验室的门被完全拉开。
　　许晓溪站在门内。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无菌手套和口罩，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看到顾清珩的瞬间，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疏离。
　　“有事？”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闷，听不出情绪。
　　顾清珩看着她这副全副武装、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绝对理性世界的样子，心脏微微抽紧。她努力维持着镇定，从随身背着的运动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正是许晓溪前几天托人送给她的那张“技术分析报告”。
　　“关于这份报告，”顾清珩将纸张展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有几个地方，我想当面请教一下。”
　　许晓溪的目光落在那个熟悉的笔迹上，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去看顾清珩的眼睛，视线停留在报告上，语气依旧平淡：“哪里不明白？”
　　“这里，”顾清珩指着关于“情绪干扰决策”的那一条，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许晓溪被口罩遮住的脸，“你判断我源于‘挫败感累积’。我想知道，除了赛场上的失误，这份挫败感，有没有可能……也来源于其他方面？”
　　她问得直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勇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将赛场之外的情绪问题，摆到许晓溪面前。
　　实验室门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个开门的男生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默默地缩回了实验室里面。
　　许晓溪沉默着，隔着口罩，顾清珩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露出的那双眼睛，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她交叠在身前的、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我的分析，只基于赛场观察和数据。”良久，许晓溪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撇清，“不涉及无关变量。”
　　“无关变量？”顾清珩重复着这个词，心里涌起一股涩意，“对你来说，那些……都是无关变量吗？”
　　许晓溪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向实验室内部：“如果对技术分析没有其他疑问，我还有实验。”
　　这是逐客令。
　　顾清珩看着她转身欲走的背影，一股冲动涌上头顶。她上前一步，几乎要跨过实验室的门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许晓溪，那张照片是假的！是工作！我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许晓溪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背脊挺直，像一株倔强的竹子。
　　“我知道。”她忽然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顾清珩愣住了。
　　她知道？她知道那照片是假的？那她为什么……？
　　“但是，”许晓溪缓缓转过身，这一次，她的目光终于对上了顾清珩的，那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冷静，而是掺杂了一种复杂的、顾清珩看不懂的情绪，像是疲惫，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挣扎，“顾清珩，你的世界太亮了，太吵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最终，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道：
　　“我需要的，是安静的实验室，和确定的数据。”
　　说完，她不再给顾清珩任何说话的机会，后退一步，伸手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咔哒”一声轻响，磨砂玻璃再次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顾清珩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分析报告。许晓溪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们之间最根本的差异。
　　不是不相信她，不是误会那张照片。
　　而是……她的世界，对许晓溪而言，是一种负担。
　　太亮了，太吵了。充满了不确定的喧嚣、媒体的聚光灯、还有她自己过于炽热直接的情感。
　　而许晓溪，只需要安静的实验室，和确定的数据。
　　原来，阻碍她们的，从来不是某一张照片，某一次误会，而是她们本质上对世界感知方式的巨大鸿沟。
　　顾清珩看着眼前这扇紧闭的门，仿佛看到了横亘在她们之间那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所以为的靠近，或许在许晓溪看来，只是一种需要适应的“噪音”。
　　她默默地收起那张报告，转身离开。脚步有些踉跄。
　　这一次的破冰尝试，非但没有融化坚冰，反而让她更深刻地触摸到了那冰层的厚度与寒冷。
　　她以为她在奔向阳光，却忘了，有些人，天生就更适应待在安静的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