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寒》水亦弓

6、第 6 章

　　时间一转眼到了周六。

　　这段时间里，比詹宁更着急的是公司以及合作方——之前的那个视频热度已经渐渐降下来，他们想快点把新的一期剪出来，续上热度。詹宁心知肚明，却努力地让自己沉住气。

　　她正在专注地调试着主光源的角度，确保它在两人坐定之后能勾勒出最理想的轮廓光。

　　乔雨绵刚把备用摄像机架稳，就略显急躁地在屋内踱步起来。

　　“宁姐，人快来了吗？”她一脸期待地问着詹宁。

　　詹宁头也没抬，目光还是停留在光源上，“说了两点半的，现在不是还有十五分钟呢嘛？急什么？”

　　话音未落，清脆的门铃声骤然响起。

　　乔雨绵弹射起步，噔噔噔跑过去开门，“来了——”

　　打开门，林灿站在门外，被乔雨绵这过于热切的样子弄得一怔。他怀疑自己的是不是记错时间了，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带点不确定问道：“是两点半开始吧？”

　　“是的是的。您时间卡得真准！”乔雨绵笑容灿烂，侧身把林灿迎了进来。一边引路，一边自我介绍。

　　詹宁隔着走廊就听到了动静。当乔雨绵就领着人走进拍摄间时，她一眼就看到了林灿。

　　昨天晚上下起了雨，有些冷，他穿了一件素净的白色的T恤打底，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灰白格纹棉质衬衫外套，看着休闲，冲淡了几分平日的严谨感。

　　詹宁几步上前，也没打招呼，指着一个角落对他说，“包先放这边，镜头拍不到。”接着又打量他一眼，“你等下脱外套吗？我好看看这个光怎么调。”

　　林灿愣了一秒。此刻，在镜头面前，詹宁现在完全没有之前见面的尴尬与别扭，眼神中全是专注。

　　“额，就穿这个吧，不脱了。”

　　“行”詹宁点点头，不再多言，示意他坐到指定的位置。

　　林灿安静地坐着，看着她和乔雨绵两个人确认机位、调光、检查录音设备……动作流畅默契。

　　在詹宁刚开始在宿舍拍视频的时候，林灿就关注了她的号。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她的视频风格和主题略有变化，但拍摄的手法和专业度的进步，是作为观众的他都是能感觉到的。

　　本以为这是因为她签了公司，有了更加专业的团队帮助。可是直到今天他亲自来到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拍摄场景，才知道了这里完全是家庭作坊式的运作模式。他心里一股复杂的感受涌上来，一种敬佩和难以言喻的……感叹？

　　詹宁把话题流程表拿到桌前，她还是担心等下会冷场，尽管这不是直播，可以后期再剪辑。但是如果聊得不顺，观众还是能感受到那种气氛，所以她会尽可能让两人状态兴奋起来。

　　“这是流程表，你先熟悉一下。”她对着林灿说道。

　　林灿拿起来翻了几页，问她，“有改过吗？”

　　“没有，和电子版一样的，我怕你之前没时间看。”

　　“没改过就没事，不用再看了。”他将册子合上，又转头问了詹宁一句，“我等下说话的时候，看镜头还是看你？”

　　“你自我介绍的话看镜头，其他时候自然就好，不用刻意看我这边。”

　　接着，乔雨绵比了一个手势，录制正式开始。

　　先是例行的破冰环节活跃气氛，接着是正式访谈，詹宁的访谈类视频一直都是这样的惯例。

　　破冰游戏之后，林灿做自我介绍，从高考年份和分数讲起，一直讲到读研和毕业后的工作。这段介绍他讲得流利而精确，甚至带着点学术汇报式的刻板，气氛好像变成了“优秀毕业生经验分享会”。

　　詹宁听得眉头紧皱——太顺了，插不进话，也没什么人味儿。

　　林灿话音刚落，空气安静了两秒。

　　詹宁脸上迅速绽开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容，“哇呜，林学长，”她故意拖长尾音，看着他，接着说“这段汇报，PPT在哪里！麻烦共享一下屏幕？观众朋友们，有没有感受五百强终面的压迫感？”。

　　乔雨绵在旁边噗嗤笑出声，林灿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端正了，他嘴角露出一丝无奈而真实的笑容，“可能是习惯了，重来？”

　　“重来倒不用，”詹宁笑着摆手，“就是提醒一下，我们这是聊天，不是面试，放松点哦。”

　　詹宁接着将话题引导到当年志愿选择上面。林灿调整了状态，语气自然不少，开始介绍自己当时选择专业的一些考虑，提到了当年其实查专业分数线和预估等工具都还不是很成熟，也有不少填报失误的同学，眼神流出一丝惋惜。

　　詹宁十分感动地捕捉到这个话题，“所以！如果像是志愿帮这样的工具，如果能早点普及，是不是能少很多你说的那种‘可惜’？”

　　林灿点点头，接着说自己前两天也试用了一下，随后开始介绍里面用的一些测算方法和模型，说这些技术在业界里面都是比较领先的。

　　詹宁在旁边听得一愣，她自己都不知道合作方的这些细节，目瞪口呆地问道：“等会儿？合作方私下有找过你吗？”

　　林灿面对她夸张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的语气依然平静，“没有。公开信息查的，他们团队的一些论文和专利在网络上都能找到。”

　　“所以这种查找和关联信息的能力是你们专业的训练带来的吗？”

　　“嗯……这应该是所有研究生的基本功吧，信息检索。”林灿思考片刻后平静地回答。

　　詹宁没有放过这个话题，她立即接上了专业介绍的话题，开始引导他介绍他们专业需要的核心能力与日常学习以及就业现状。

　　林灿继续侃侃而谈，詹宁则专注地听着，不时作为“观众嘴替”，提出犀利而精确的问题，反应灵动。两个原本不同专业和职业的人，竟然探讨得异常地流畅而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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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镜头里的画面，比起上次的高中影像，仿佛流淌着一种更为深刻的默契和羁绊。

　　詹宁的专业素养体现在细节里。她像是料到林灿今天的穿着会偏向于沉闷的深色，因此特地选了一件酒红色复古衬衫，搭了一条蓝色牛仔高腰裤，头发用丝巾扎了一个辫子垂在一侧。这身打扮既考虑到了视频受众是年轻学生与家长，显得得体又大方，又使画面色调瞬间活跃起来。

　　即便是非美妆主题的视频，詹宁也从不在妆容上懈怠。她今天戴着珍珠耳环，车厘子色唇釉显得明媚又开朗。当她开口时，谈吐得体而幽默有梗，不愧是红了好几年的顶流博主。

　　乔雨绵之前经常感叹，詹宁这样美丽可爱又优秀的人一直单身，只能说事业心太强了。可自从她知道了詹宁的前男友是林灿之后，突然又莫名生出几分理解——曾有名诗云“曾经沧海难为水”。

　　她不禁有些好奇，前些天詹宁还因为要找林灿拍视频显得那样憋闷，她以为甜蜜的外表下藏着多么不堪的过往。可眼前镜头前的两个人似乎默契得不必多言。

　　或许，是镜头创设了一个纯粹的情境，明确的拍摄目标让人忘记了曾经的过往，放下了心中对彼此的设防，回归到两个人最真挚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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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拍摄已经进行了接近三小时，乔雨绵轻声提醒了詹宁到最后一个环节。

　　詹宁心领神会，她将话题引向近期网络热点，这是访谈的必备环节——为了蹭热度或者上一些高度。紧扣今天“专业选择”这个主题，她抛出了“文科无用论”这个颇具争议的靶子。

　　林灿垂眸思索片刻，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提前准备，因为形式比较像闲聊，主要是说自己的观点。

　　“嗯，关于这个说法，”他抬眼，目光沉静，“我想从一个现象说起，大家可能都注意到，我们国家的高铁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但为什么仍然保留着大量的普快的列车？”

　　他略微停顿，继续道，“其实答案也很容易想到，最直接的当然是经济层面的考量。群体发展的水平不一样，对成本和速度的需求存在很大的差异。因此，幻想能着用技术立刻解决所有的东西是不切实际的。”

　　“但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保留一种务实而温暖的关怀，为那些需要精打细算的人提供一种可负担的选择。让那些愿意以更长旅途为代价换取经济上可行性的普通人，依然拥有维持生计或者踏上旅途的权利。”

　　他的语气笃定而温和，“这份温度和关怀，我想可能是反驳‘文科无用’观点的一个论据吧。”

　　“也许此刻，有一些知识或者群体，他们的作用并不是外显的，立刻就能创造价值的，但是我从来不认同也绝不相信他它们就是没有价值的。”

　　林灿将自己的观点娓娓道来。詹宁用手撑着下巴忘了放下，望着林灿，她突然感觉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是多年过去始终未曾改变的，像星辰般耀眼，牵动着她的心。

　　林灿侧过头看到她，她的脸上的神情……或许可以称为“仰慕”吗？

　　他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当然，这些是比较大的层面。回归到我们个体而言，像高考志愿这样的选择，一定是人生中很关键的一个节点。但是，关键并不代表这就能决定我们的人生。”

　　“当下选择的，未必能在未来开花结果。而曾经错过的，只要心里还有念想，兜兜转转可能还会重逢。”

　　话音未落，他毫无征兆地转头看向詹宁，吐出几个字：

　　“就像你一样。”

　　“我？”詹宁猝不及防，原本还在接收着他的观点，自己却突然被提到。

　　詹宁愣了一会儿，没说话，有些冷场，她心想这段肯定要剪辑了。她深吸一口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灿所言的是什么意思。

　　她问，“你是说我做博主的事吗？”

　　詹宁现在的工作是博主，她在自媒体这个赛道上做到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这有几分运气成分，可没有人知道，她年少时的梦想正是和传媒有关。

　　只是传媒是普通家庭负担不起的道路，至少对她的家庭来说是不够稳妥的选择，因此她也一直学的理工科。

　　“对。”林灿轻声回答，语气却坚定。

　　詹宁极少在镜头面前讲起自己的事情，此时也一样，为了不让视频内容变得冗长，她只简单点了一下今天的题，就收尾了。

　　“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如果喜欢我的视频请给一个一键三连哦。最后，希望大家都能勇敢选择，前途灿烂。也感谢林学长给我们带来的干货分享，最后请林学长对大家再说一句话吧。”

　　“那就祝愿大家人生精彩吧，不止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