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寒》水亦弓

32、第 32 章

　　林灿走后的一整晚，詹宁都像是宿醉一般，种种声音和画面在她脑子里浮动。

　　又过了几天，窗外的天色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林灿果然，没再联系她。

　　他的消息框，在这几天始终安安静静，仿佛他们没有在詹宁生日那晚见过，甚至仿佛从没重逢过一样。

　　詹宁在家里待着，打不起精力录制新的视频。

　　但好笑的是，被林灿修好的电脑里留下了充足的素材，让詹宁有事可做，不至于浑浑噩噩。

　　人生偶尔会有低谷，她过去也不乏颓废的时候。

　　这次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詹宁的生活回归了平静。

　　不久后的一天晚上，詹宁终于躺下来。

　　这天似乎格外累一些，她感觉四肢酸麻，脑袋过载，无法放松下来。

　　好在她终于还是睡着了。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她半梦半醒时，却听到一阵电话铃声——尖锐而急促，强硬地把她从睡眠中拽醒。

　　詹宁皱着眉，下意识摸索着，终于抓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此时，几天的劳累和情绪波动让她仍在感觉到十分疲惫。她强撑着，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楚来电显示，是乔雨绵。

　　她划开接听，还没放到耳边，乔雨绵的声音就已传来：

　　“宁姐醒了吗？你看下微博，有点不对劲。”

　　乔雨绵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严肃和担忧，詹宁迷迷糊糊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等詹宁询问，对面就继续说道：

　　“微博上有几个八卦号发了一些东西，含沙射影的，指向性还挺明显的……你赶紧看看，虽然没说是你，但是已经有很多不好的猜测了。”

　　听到这里，詹宁慵懒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这是一种在网络舆论包围多年下带有的本能的恐惧。

　　乔雨绵说的话，虽然十分模糊，但是这些信号像是远处传来的雷声，足以预示着可能的风雨。

　　詹宁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微博热搜榜。

　　没有她的名字。

　　但是，一个#知名网红疑似插足他人感情#的话题引起了她的关注。

　　詹宁的脑子也慢慢变得清晰。

　　她先浏览了词条的内容，然后熟练地切换到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名字。

　　接着，她就在实时热搜里看到了一些零零星星却耐人寻味的评论。

　　「“最近炒作高中视频爆火”“营销学霸人设”这很明显吧就是某Ning了」

　　「发生了什么啊，吃瓜都吃不明白，求梳理」

　　「课代表来了，就是某女网红，一边炒作独立女性人设赚米，一边和富二代前任藕断丝连，但是人家男方家里看不上她，前段时间还被人撞到和正牌门当户对的千金相亲呢」

　　「不是有校友说俩人没有在一起吗？怎么就前任了？」

　　「高中那点事儿谁不知道啊？没有明说罢了」

　　「科普一下，这俩人好的时候都几百年前了，藕断丝连到现在。。。女的估计是看流量来了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男的嘛就是一个有正牌女友也不拒绝的态度，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这俩锁死吧。。。」

　　「她不是一直立独立大女主人设吗？真是笑拥了」

　　詹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说她“做作”“装”“刻意”……她都遇到过。

　　但这次不同的是，这些刻意解读和污蔑把别的人牵扯了进来。

　　是她在乎的人，也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深究的过往。

　　眼下要怎么办？

　　詹宁正思索着，思绪就被电话打断。

　　詹宁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公司公关部王总，她随即接听了电话。

　　“詹宁，是我。”

　　冰冷而严肃的声音传来。

　　“王总。”

　　还没等詹宁说点什么，对面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不管你现在有没有空，马上来公司一趟，尽快。”

　　-

　　行驶在去公司的路上，詹宁有些心神不宁。

　　她不清楚这些扑风捉影、半真半假言论从何而来，但是她清楚地明白，是她把林灿搅进了这趟浑水。

　　他们两个人并非标准意义上的公众人物，尤其是林灿。

　　但是在这个网络时代，谁也不知道哪个平常的人就会成为亿万流量的关注点，对亲历者而言，流言蜚语不再是一个词语，而是真切的、细碎的、却伤害极大的利箭，无差别地射到被关注者的身上。

　　詹宁太懂这种感觉了，黑的说成白的，像是被什么压着，每个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变得像是有千斤重。

　　一路揪着心，终于到了公司大楼。

　　“热搜你应该看到了，我们很早就通知了乔雨绵，她应该和你说了。你怎么想的？”

　　詹宁看着对面的神色严肃的女人，她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回答道：

　　“王总，我没有做过‘插足’别人的事情，而且高中时我和……林灿，也不是恋人关系。现在网络环境还算开放，我不至于向公司和公众隐瞒。这两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詹宁顿了顿，继续说道：

　　“他们编造这些或许是有利可图吧，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林灿的信息都扒出来了。这件事背后的意图或许我们应该好好查查——”

　　突然，詹宁的话被王总打断：

　　“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

　　詹宁看着对面的王总，她皱皱眉，有些不耐心地继续说道：“有几个商务合作方，早就打电话来联系我们。目前，事情发酵比想象中要快，公司的预案不够充分，但是当务之急很明确，不能掉商务。”

　　詹宁默默地听着，又听见对方说：

　　“这样吧，我们拟了一份声明。既然你刚才也说了这件事情你没做过，那你等会儿发个声明，这件事初步就这样处理，如何？”

　　詹宁从她手中接过文稿，她认真看看看，顿时觉得有些荒谬。

　　以前看一些明星出现了什么舆情事件，她最热衷的就是比对各家的公关水平，有的很差，有的还好。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世界是个草台班子”这句话，这么多人目睹和关注的事情，她要发的声明竟然就这样草率的改个模板。

　　模板前后都是一些套话，唯独里面关于和林灿关系的两段声明，让她仔细看了又看：

　　一、在拍摄视频至今，两人关系均为朋友。本人对其个人感情状态并不知情，更不曾介入，关于本人“插足他人感情”的谣言均为恶意捏造。他人的情感生活单身与否，我无权也从未过问。

　　二、本人与林灿仅为普通同学，现阶段本人专注个人事业，并不想和任何人捆绑，暂无可能发展任何超出朋友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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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宁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和林灿那些说出口的、明面上的关系的或许是可以清晰定义的。

　　但是，于她、于林灿而言，真的可以用“普通朋友”来定义彼此吗？

　　而且，仅就这样说，倒像是她是一个不知情参与暧昧的“第三者”。

　　那么他呢？是否真的成为了游走在两个女人中间的渣男？

　　“怎么？没看完吗？”

　　王总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詹宁咽了一口，抬起双眸，说道：

　　“王总，这件事情涉及我朋友，我觉得发声明之前找他把事情问清楚。”

　　“问什么？”王总没等詹宁说完，马上问。

　　詹宁沉默了。

　　王总接着发出轻蔑的笑声：“你是怕时间耽误得不够久吗？你刚刚和我保证得那么清楚，说自己没有‘插足’，那这份声明不是正好帮你说清楚了吗？”

　　“还是……”王总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们俩真的有什么关系？”

　　“我们……”詹宁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什么，她咬咬牙，有几分不解地说道：“我们不能把这些散播谣言的人查清楚，让他们来道歉吗？为什么要受害者自证呢？”

　　王总闻言，轻叹口气：“詹宁，真相可以慢慢浮出来，但是商业信誉等不了，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个电话打进来吗？公司已经是在帮你压着这些事了。”

　　詹宁的脸渐渐失去血色，她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你等得起，公司等不起了。再说了，这份声明写得很清楚，对你们都好，”

　　王总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要不要去看看？现在网上骂他的人可也不少，甚至还有……”

　　“还有什么？”詹宁听到这里有几分意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没想到的。

　　“有人自称是林灿母亲的学生，在发一些新的东西。你不快点发声明，讨论一波接着一波，只会越闹越大。”

　　詹宁连忙打开手机，刷新页面。

　　一条新的被顶到前面的评论又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的眼帘——

　　一个自称“林灿妈妈学生”的发言，细节详尽，又给网络的议论添加了新的爆点：

　　「我在C大学文学院，男方妈妈是我们院里一个有名的教授（不能多透露了），读书的时候听师兄师姐私下聊过，她挺看不上网红的，这种一毕业就当网红的人，以前估计也不好好读书……合理推测两个人高中时候被逼分手大概也是家里的原因吧……」

　　詹宁看得心头发紧，突然又明白了为何，这是网友就是最爱看的“婆媳矛盾”“心机女上位”“阶级差异”戏码啊……

　　「可是女的能上这样的高中和大学应该成绩也不差吧」

　　「成绩和人品不挂钩！虽然说这行抛头露脸的，但是应该也不缺钱，但是这姐儿也是想不开，非要去那种看不起你的家里的找不自在，肯定是另有所图」

　　大部分言论都是对詹宁接近林灿的意图进行猜测，并且脑补了她在男方家里遭受的“待遇”。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

　　「有的人别太爱男了我说，人家头部博主，一个商务就能挣多少，男的扒了半天也只是某厂小主管，未必就是你们说的什么豪门好吗？」

　　「上面的，男方的爷爷是百科上都能看到的……这种家庭不是你能扒得清楚的」

　　「多少也只是个书香门第吧，肯定看不上网红这种“勾栏做派”」

　　「我看到了什么？？？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把网红看做下贱吗？？」

　　詹宁烦躁地看着不断弹出的评论，又有几条吸引了她的注意：

　　「C大学文学院……我靠我已经知道是谁了，这个老师超级mean的，哇，真能干出这种事我是一点都不意外」

　　「求私信！哪个老师啊？」

　　「听说过+1，据说要求严格得不近人情，对学生都那样，对儿子女朋友…啧啧。」

　　「心疼小姐姐一秒，这要是真的，日常压力得多大啊……」

　　「书香门第？我看是‘学阀’吧！真当自己家是旧社会老爷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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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詹宁还没翻到底，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

　　这件事像一根燃到尽头的引线，终于引爆了她积压已久的焦虑和不安。

　　那些密密麻麻的言论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无数窥探着她的眼睛。

　　她的事业，她的人生，早已毫无保留地摊开在这些人的目光之下，这样的日子，她竟然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

　　一个念头猛然击中了她：即使此时，她和林灿不是在冷战，在以后的岁月里，她真的能安然地，将他一同拖入这永无休止的公众审视之中吗？

　　几天前，她因为那个身份不明的“学妹”把他推开。

　　但是此时，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的这份职业带来的枷锁，才是她始终不敢打开心门的根本原因。

　　安坐在一旁的王总看她神色有异，终于开口：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是非要等到局面我们无法挽回了，你才愿意行动是吗？詹宁——”

　　詹宁愣了半分，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

　　“没什么犹豫的了，我现在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