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寒》水亦弓

31、第 31 章

　　屋内，林灿坐到电脑前，打开了电脑。屏幕亮起，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詹宁靠在墙边，双臂环抱，沉默地看着。

　　“密码。”他的声音冷静，示意詹宁。

　　詹宁没说话，直接上前，迅速输入了密码。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

　　詹宁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和林灿身上——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翻飞，眼神专注地看着屏幕，调出了几个詹宁从未见过的窗口，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什么，扫了几眼后，接着又熟练输入几行指令……

　　詹宁在旁边看着，不自觉有些紧张，时间仿佛被拉长。直到几分钟之后，林灿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一沉，他深呼一口气，敲下最后一个回车。

　　“行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过来看看，素材都全不全？”

　　詹宁不可置信地扑倒电脑前，眼看着系统恢复，熟悉的桌面打开，点开熟悉的文件夹，鼠标流畅无比，按照时间命名的素材整齐排列，无一缺失。

　　靠！真是邪了门了。

　　她心里因为数据恢复大松了一口气，却突然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他怎么处理得这么快？这么轻松？

　　詹宁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是追求效率的人。林灿来帮忙或许是最优解，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恼火。

　　她原本打定主意硬气到底，把他拒之门外，自己想办法处理。可是他偏偏用这短短几分钟，干脆利落地证明了她所有的挣扎和赌气都是徒劳，好像，无理取闹的人是自己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直视林灿，只是用强装平静的声音说道：“好了，真是谢谢你，那你走吧。”

　　“走？我刚到几分钟。”林灿满脸错愕。

　　“对啊，你修得很快。所以，还有事儿吗？”

　　林灿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一股无奈涌上心头，只得起身。

　　此刻，他真是没脾气了，甚至有点被气笑了。

　　他站起来，双手无意识叉在腰上，结果正好按在衣服那片未干的污渍上。

　　黏腻的触感让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清了自己的狼狈。

　　詹宁注意到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衣服上有未干透的水渍。虽然今天确实下了雨，但很明显，这并是不雨水。

　　“你衣服怎么回事？被什么泼了？”詹宁问。

　　“嗯。饮料。”林灿冷冷地回答道。此刻，身上那一阵黏腻感带来的不适更加明显。于是，他又补了一句，“被你刚才那位同事洒的。”

　　詹宁顿时语塞，先前那点理直气壮瞬间消散。她突然明白了，就在刚刚，林灿为何会在电梯门口和陈捷起了争执。

　　詹宁什么话也没说，起身走到房间，想找找看能有没有林灿能换的衣服。

　　这些年，她为了拍视频，买的花里胡哨的衣服不少。

　　可是，想找件男装却实在是不容易，她自己的衣服即使是oversize款的，林灿估计也根本穿不了。

　　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好一阵，总算翻到了一件表弟前年来家里时留下的一件T恤——纯白色，还很新，标签上写着尺码185。

　　她拿着衣服，赶忙带到了客厅，林灿还在原地。

　　詹宁平复了些许刚才找衣服时的着急，可是心里却还有几分不甘心——他不请自来，自己还这样着急忙慌地给他找衣服，好像生怕他不舒服久了一样。

　　于是，她把衣服递到林灿手上，语气刻意显得平淡：“你可以换洗一下，不介意的话。”

　　林灿从她手上接过衣服。

　　他嗅到了衣服上带着的淡淡的柔顺剂芬香。这件衣服虽然很新，但显然是洗涤过的一件衣服。他展开衣服标签，赫然印着“185/100(XXL)”。

　　一件男装。

　　他抬起头，直接问道：“这谁的衣服？”

　　詹宁闻言一愣。

　　她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的衣服，心里还莫名担心他等待的时间太久，生怕怠慢了他一般送过来。结果得到的不是感谢，而是这突如其来的质问。

　　她刚才心里未消除的火气又涌上来，想都没想就顶了回去：

　　“关你什么事儿？”

　　林灿的手拂过柔顺的T恤，语气中带着几分怪异：

　　“保存得这么好，舍得给我穿？”

　　詹宁感到一股燥热涌上自己的脖颈，她分不清楚这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林灿今晚反常得令人费解。

　　几秒后，她才猛然想到，难道他是在意这件“无名男装”的主人是谁吗？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不是已经在他脑子里猜测了她的家里曾经来过哪些“客人”？

　　这太荒谬了，他以为他是谁？

　　今日压抑的不满瞬间爆发。

　　她的语调带着怒意，声音微微发颤，冲着林灿脱口而出：

　　“林灿！你吃错药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啊？今晚我生日，你先放了我鸽子，大晚上跑过来把我同事怼一遍，现在又质问我这个？”

　　林灿听到这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心里那股闷着的劲儿却神奇地，反而像是有了出口。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詹宁第一次表露她真实的情绪，虽然是发脾气，但是很难得没有任何拘谨和伪装，而是那么真实，那么接近真实的她。

　　詹宁吼完，空气格外安静。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自己有些微微地发抖。

　　但是，当她下意识转过头时，却撞上了林灿的视线——他不知道何时坐下了，正仰着头看着她。

　　那目光直直探过来，却不带着一丝攻击性与防御，只剩下翻涌而无声的柔和。

　　仅仅对视的这短短几秒，詹宁便败下阵来，不自在别开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负气的味道：

　　“爱换不换。”

　　说完，她伸手，试图想把他还拿在手上的衣服拿过来。

　　然而，指尖刚碰到衣服，一股阻力传来——林灿没有松手，反而就着她的力道，轻轻将衣服往回带了一下，连带着她的手腕也微微一动。

　　“你生气了？”他声音低沉，小声地问道。

　　“废话！”詹宁脱口而出，脸颊因未散的怒意泛着红，“我不该生气吗？我凭什么要跟你解释这衣服是谁的？”

　　“你是不是早就生气了？”林灿联想到了早在前些天，她突如其来的冷淡态度。

　　詹宁动作一顿，松开了抓着衣服的手，却没说话。

　　沉默再次蔓延。

　　“为什么不说呢？”他再次开口，声音轻了些。

　　“我说什么？”詹宁抬起眼睛，心里积压的郁闷终于决堤，“你的事你有和我说吗？你的工作，你的事业。有什么事情那么重要？连消息都来不及回。”

　　林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些日子的忙碌和失约，竟然会她心里积攒了这么多委屈。意外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自责，他一时语塞，只剩下沉默。

　　詹宁看看他略显疲惫的神情，心头的火气也慢慢平息。

　　她吸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停顿片刻，解释着，“我表弟的。”

　　林灿没再说什么，拿起衣服，转身走进了浴室。

　　詹宁的视线落在他带来的那个礼品袋上。

　　包装很精致，她认得这个Logo，是一个以设计感著称的小众首饰品牌。算不上奢侈，但也需要花些心思挑选，是朋友之间既能表达心意又不会让对方感到负担的礼物。

　　她看着袋子，心情复杂。他记得她的生日，准备了礼物，甚至在失约后还是赶来了。可为什么，两人之间会变成这样一句接一句地互相伤害？

　　她正下意识地伸手，指尖快要触到袋子的丝带时，门被轻轻推开。

　　林灿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纯白的T恤意外地合身，洗过的柔软布料让他身上那股紧绷的尖锐感淡化了不少，反而透出几分难得的清爽，甚至……一丝属于学生时代的干净气质。

　　詹宁移开目光，“……谢谢。”

　　“生日快乐”林灿声音低沉，“虽然……说得似乎有些晚了。”

　　詹宁安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来什么波澜，只有交叠在身前的手指默默收紧。

　　“你不用觉得抱歉。”她终于开口。

　　“其实你真的不用特意跑这一趟。礼物……你改天给我就可以了，或者找个跑腿送过来。毕竟，你现在的时间宝贵，应酬的对象都是能给你资源、给你项目的人。你何必在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要来尽这种人情？说到底，我……对你的事业又没什么助力。”

　　“什么？”林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似乎没跟上她话里的逻辑。

　　“我是想说，你今天不来我真的没生气。”

　　詹宁迎着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甚至觉得，你要是那天没有硬着头皮答应我就更好了。明明做不到，何必勉强自己当好人？搞成现在这样，你风尘仆仆地跑过来，我还得想着怎么还你这份人情。林灿，我不值得你这样。”

　　人情？她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那什么值得？”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当然是更‘值得’的事。”她的目光微微闪躲，言外之意，自然是更有资源的对象，更加匹配的对象。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带着一股自嘲的酸涩，竟让她忍不住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都倒了出来：

　　“你从上学的时候就很好，习惯了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现在不是考试了，没有人能拿满分。有些选择题，选那个效率最高、回报最明确的，是聪明人的做法，这没什么丢脸的。”

　　“我对你来说，从来就不是这样的题。所以，你不用在我这里浪费你的时间和精力了。你付出这么多，哪怕你自己不觉得累，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根本不愿意承受这些呢？”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林灿所有的情绪，似乎都在听完这些话之后被抽空，只剩下深切的疲惫。

　　他想解释，想告诉她投资人临时变更行程，队友家中突发急事，今晚的应酬他非去不可……这些客观原因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却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说得没错，人生不是答卷，没有人会一直满分。

　　可是，在林灿眼中，她从来不是他权衡利弊的备选，而是他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想要奔赴的彼岸。

　　他匆匆赶来，从未奢求立刻获得原谅，只是迫切地想见她一面，亲手送上祝福与歉意。他珍视这份心意，却在她眼中，成了需要偿还的“人情”，成了精于计算的“表演”。

　　原来，是他又一次自作多情了。

　　好意也好，负担也罢。无论他初衷如何，但如果她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一切，那他做的一切努力，只是彻头彻尾的无用功。

　　“在你眼里我有这么恶心？”沉默良久后，林灿低沉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话，詹宁愣住。

　　她侧过目光，看到林灿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凶，但是面无表情，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原来他认真的时候，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好惹的。

　　“就算你是这样想我的，那你自己呢？真把自己当选择题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像是冰雹砸下来。

　　“我今天来也是打扰你了，来演戏给你看是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个‘人情’，你不是受不起，而只是不想罢了。既然你觉得打扰，那我以后……不会找你了。”

　　话音落下，他没再犹豫，干脆地转身，手搭上门把，“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