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寒》水亦弓

15、第 15 章

　　车在潮湿的雨夜中行驶，车内，沉默亦像是一层厚重的雾气，填满了狭小的空间。

　　两个人一路无话。

　　车停在小区楼下。雨刚停，地上还是湿的，小区里人影寥寥。

　　地面反着白色路灯微弱的光，高大的树木投下浓重的黑影，和小小的积水塘混为一体。

　　车子熄了火，林灿解开安全带。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推门下了车。詹宁跟着下来，雨夜里冷冷的湿气瞬间包裹住她。

　　她看见他的背影，似乎即将离开，还是先开了口：

　　“林灿——”

　　那背影骤然停住，却并没有立刻回头。

　　“对不起。”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她垂着头，不知从何说起。

　　丢狗是个意外，可是她找人帮忙遛狗的事情，他一定知道了。

　　她已经打算自己遛了，只是今天确实有事，不是吗？

　　心里这个念头出现时，詹宁竟然有几分想笑，这就是侥幸心理吗？还是狡辩？

　　短暂的静默，她似乎听到一声浅叹，融化在潮湿的空气里。

　　“不必。”

　　只有这两个字，像雨滴落下。哪怕多说几个字呢？哪怕有一点生气呢？

　　他依旧没转身，声音再次传来，“只是你以后……”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去那种地方，别再带着设备了。”

　　詹宁猛地抬头，心里一个清晰的念头出现，设备不是她带的。

　　“我没有——”

　　詹宁开口就是否认，可接着就是一阵语塞。各种解释的话在此刻显得好苍白。

　　“我知道，你很需要流量。”他的声音很平静。

　　詹宁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中顿时涌起一丝委屈。

　　“你觉得，”她声音微微发颤，“我去找狗还带着设备，都是为了拍素材，对吗？”她话中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尖锐。

　　林灿沉默了几秒。

　　如果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那情绪也是。他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可二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在无形地拉扯着什么。

　　“不是吗?”

　　詹宁感觉自己的眼眶迅速发热，咬住牙，将翻涌的酸涩压下去。

　　“我让别人帮我遛狗，是我不对。但是今天丢狗确实是个意外，我更没想着在找狗的时候还要拍素材。”她的语速很快。

　　林灿终于过身来，可是她却垂着眸，只看着地面的晃动的水光。

　　他似乎想说点什么。

　　“对！”詹宁又开口了，“我确实很需要流量，所以是我‘请’你，‘不计前嫌’地和我拍视频。”

　　她在“我请你”和“不计前嫌”的时候都加了重音，说得别扭又生硬。

　　“是我答应帮你遛狗又反悔，是我不对。”她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可是我给你钱，你说你不需要。现在花几百块钱就能让我少跑十几趟，我为什么不呢？”

　　说到此处，她声音已经有些哑了，带着一丝疲惫。“我的时间也……很宝贵。”

　　她的声音弱了几分，不知道自己的申辩是否合理，可是她清楚自己不得不这样说，因为她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是很需要流量。我是个‘网红’，随时可能过气。我不像你一样，你……很优秀，每一分钱都挣得理所当然，还有家里的帮衬……”

　　詹宁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竟然会觉得，自己会为了流量那么不择手段。可是，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如果不是她为了流量找他拍视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想到了自己的合约，流量带来的焦虑以及评论区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声音……

　　“算了……”

　　尽管夜风微凉，可吹到她身上时，她只感觉麻木。

　　詹宁说完，转身快步走向单元门，没再回头。

　　林灿站在原地，身影在灯下拉长。

　　他抬头，望见那栋楼，直到17楼窗户的灯亮起了暖黄色的光，他才收回目光，准备离开小区。

　　-

　　雨声在半夜骤然变大，哗啦啦地砸在窗户和树叶上，扰得詹宁不得安睡。

　　不巧的是，詹宁最近正好闲了下来，手上没什么工作可供她转移注意力。于是她只能不停地放冥想和白噪声的音频入睡，愣是撑到了快凌晨四点，才勉强有些睡意。

　　醒来时，天光已亮，结果一看时间，十点钟都没到。

　　詹宁感觉自己的头疼得要死。

　　最近几个要拍的视频，要不然是因为嘉宾没到，要不然就是网购的东西延迟发货，迟迟拍不了。詹宁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点开了周铭发的新人策划方案，一条条地看起来，一边把自己的意见标注上。

　　看到“周铭”这个名字，昨日王家坡混乱的记忆瞬间回笼，带来一丝心烦意乱。

　　然而，詹宁此刻冷静下来，竟然觉得周铭说的也不无道理，带着设备也可以取证不是吗？如果真的是偷狗贩子，那即使不是为了流量，他们真曝光的话，何尝不是好事一件？

　　方案的字不少，看得她眼睛很疼，便将批好的一部分发了过去，便倒头又睡了。

　　下午快四点，乔雨绵的声音和门锁的轻响将詹宁从不安的梦境中拽出。

　　“宁姐？”

　　客厅无人，书房也空荡荡的，直到詹宁睡眼惺忪地拉开卧室门，带着浓重的鼻音喊她“别喊了”，乔雨绵才意识到自己扰了她的清梦。

　　“你怎么还在睡啊？”乔雨绵很意外，一般这个点，詹宁都是在忙碌。

　　“你们昨天，回来的时候应该挺晚了吧？”

　　是挺晚的，詹宁心想。

　　今天还是工作日，林灿大概……照常上班吧？不知道他累不累。

　　这个念头冒出来瞬间就被她掐灭——也不看看自己眼睛肿成了什么样子？竟然还考虑他？

　　“午觉。”詹宁随意地回了一句，声音十分无力。接着，她就打开电脑，继续看周铭发给她的策划案。

　　乔雨绵靠近屏幕，惊呼：“宁姐，你怎么还帮周经理干活呀？”

　　“我闲着没事，帮他看一下。”詹宁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他昨天不听劝，非要带着设备，我们到那边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乔雨绵在旁边椅子坐了下来，心有余悸的样子。

　　“你们？”詹宁捕捉到这个词。

　　“对啊，我昨天和林老师一起去找的你。我就在副驾上，他都要担心死了。当然了，我也很担心。”

　　提到了林灿，詹宁心里一阵苦涩。

　　“那他也知道，设备……是周铭带的？”詹宁听着乔雨绵的话，既然他昨天和乔雨绵一起，那他应该知道设备不是自己带的。

　　“对啊，”乔雨绵肯定地说，“他还说了，只要带着设备，被发现的话就很危险，不管是谁带着，你们都会很危险，。”

　　所以，难道他昨天的“提醒”只是因为后怕吗？詹宁当时比较倾向于那是一种责备。

　　“哦！还有，”乔雨绵声音低了一些，“不过他……知道了你花钱找人帮忙遛狗的事情。”

　　“是啊，是我。”詹宁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一个……可恶的外包商。”

　　听到詹宁面无表情地说出这话，乔雨绵一下绷不住笑了。“你说话怎么这么搞笑？”

　　“那他昨天回来没生你气吧？”乔雨绵又试探地问了一句。

　　“你觉得，他该生气吗？”詹宁突然一歪头，很认真地问着乔雨绵。

　　乔雨绵被她搞得一愣，“这我要怎么说？”有些局促。

　　“实话实说。”詹宁殷切地看着她。

　　乔雨绵看她表情认真，便分析了起来，“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不会生气，因为你是我朋友。当然，由于你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可能会有点介意。”

　　“你的意思是林灿和我不是朋友？所以他生气了？”詹宁追问。

　　“当然不是！”乔雨绵摇头，“我们是朋友，很‘稳定’的那种，你帮不帮我遛狗都影响不了本质，但是你俩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他在这也工作这么久了，一两个朋友帮忙照看狗肯定有的，为什么就找你帮他呢？他就是想和你多一些联系呗。”

　　“那很有可能，他就是还喜欢你，”乔雨绵接着道。

　　“这个……重要吗？”詹宁听到了直白的‘喜欢’二字，不禁有些回避。

　　“怎么不重要？如果喜欢就会在乎，那你不愿意帮他遛狗，就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所以他会生气。”詹宁接过她的话。

　　“对，至少是失望吧。”

　　詹宁垂下眼睫，好吧，是她又理亏了。

　　两人没再说话，詹宁盯着屏幕的方案，却读不进去任何字。

　　乔雨绵起身去洗带来的水果，骤然看见客厅沙发上有一件紫色的狗衣服。

　　“这是什么？雪糕的衣服吗？”她把衣服拿了起来，詹宁想起来前天晚上拿回来补，已经快补好了，还没收针。

　　詹宁一看见她手上的东西，感觉心里有种莫名的空虚感。

　　她把手一伸，“对，还没收针，给我吧。”

　　乔雨绵将衣服递给了她，微微摇头，语气软了下来，“宁姐，我觉得其实你还是挺上心的。”

　　詹宁手上的动作很利索，却没说话。

　　“你要是不想这样僵着，就趁还衣服，去解释一下，我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大事。”乔雨绵一股劝慰的语气。

　　“去找他解释，然后请他原谅我？”詹宁生硬地问着。

　　“对呀！”乔雨绵靠近一点，“你在意的话，面子哪有这么重要？只要说开了，说不定就和好如初了呢？”

　　“谁说我在意了？”詹宁矢口否认。

　　“哦——”乔雨绵拖长音调，“不喜欢那就别去了，叫个同城快递，或者我帮你跑一趟？”

　　詹宁穿针的手顿住，沉默了。

　　乔雨绵了然地笑了一笑，“你看，舍不得了吧。我觉得吧，不管什么在不在意的，哪怕是朋友也不能说断就断了，还是见个面说清楚，多好。”

　　詹宁声音很低，“那他要是……不原谅我呢？”

　　“怎么会？！”乔雨绵突然声调拔高，詹宁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自己也觉得夸张了，捂了捂嘴巴。

　　“那他也太小心眼了吧！如果真是，那就断了呗。这种人，别说你了，我也不稀罕和他做朋友的。”

　　是啊。

　　詹宁之前只觉得乔雨绵大大咧咧的，一天傻乐，谁知道她现在会说出如此通透的话。

　　即便是她理亏，但是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去道歉给个台阶，以后应该还能做朋友吧？

　　得想个由头去找他。

　　她正在思索着找什么理由好，突然收到了安景舒的消息。

　　「安景舒：詹姐回C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