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城》徐祎波

4、任务已完成？

　　冷风掠过公司的走廊，吹得许天佑脊背一阵发寒。
　　他强迫自己平复呼吸，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坐在电脑前，颤着手打开终端。
　　屏幕亮起，蓝色的系统界面一如既往地冷静而有序。
　　他本想第一时间提交故障报告，汇报那座屋子的电力异常与自己经历的种种怪异。
　　可就在终端连接成功的那一刻，屏幕上的任务栏自动刷新。
　　——【能源异常：已修复】
　　——【任务状态：完成】
　　——【报错代码：无】
　　天佑愣住了。
　　他模糊地记得，那栋屋子的能源仓在他醒来时故障灯还在闪烁。
　　那盏红灯，像一只眨着的眼睛——明明灭灭，从未停止。
　　他自己临时插进去的应急电池，貌似醒来时剩余的电量就已经被耗尽。
　　可现在，系统却显示一切正常。
　　他反复刷新了几次，数据都没有变化。
　　所有记录都显示任务顺利完成，连当前任务都被自动关闭了。
　　像是……那段时间，从未存在过。
　　许天佑怔怔地看着屏幕。
　　心跳仍有些紊乱，脑海里闪回着镜子前那诡异的一幕。
　　他想去找上级说明情况，但转念一想——
　　如果真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别人肯定会嘲笑他胆小如鼠。
　　更何况，他才入职半年不到，这还没出几次外勤任务就出了“幻觉”似的状况……
　　与其说费力的解释，还是别自找麻烦了。
　　他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算了……可能是太累了。”
　　自嘲般地低语了一句，他关闭终端，拿起外套。
　　夜色里，他骑上电动自行车，从公司大门一路驶出。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夜晚独有的潮气。
　　街灯在路面上投出一串串模糊的光影，车轮滚动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
　　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今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
　　他只想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
　　回到家时，屋内的灯早已熄灭。
　　妹妹们都已经睡下。
　　他轻手轻脚地将工具包放在客厅角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冰箱压缩机发出的轻微嗡鸣。
　　熟悉的气息让他稍稍安心。
　　他脱下那套已经老化了的外衣，放在洗衣篮边。
　　衣料松软、破损，布面上隐隐还带着一股焦糊味。
　　许天佑对着镜子照了照——
　　发梢乱得像被风吹过一整夜，脸色依旧苍白。
　　他拉起袖口，看向自己的手臂。
　　凡是被衣物包裹的皮肤还算完好，
　　但裸露在外的地方——手背、脖颈、甚至耳下的皮肤——都有些发青。
　　那种青紫不是伤口，而更像被研磨过的印痕。
　　他用指尖轻轻按了一下，立刻感到一阵钝痛。
　　“呼……”他轻吐出一口气。
　　“不过，好在不重。”
　　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描淡写。
　　他抬头望向窗外。
　　城市的夜灯在远处闪烁，像一片宁静的海。
　　今晚没有月亮，但风却比往常柔和。
　　他走到床边，关掉灯。
　　一瞬间，房间陷入了温柔的黑暗。
　　他在床沿坐了片刻，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栋屋子的阴影。
　　但疲惫最终压过了所有思绪。
　　“明天就什么都好了。”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然后，他躺了下去。
　　床垫的温度让他全身的紧绷慢慢松开。
　　胸口的起伏变得均匀，呼吸渐渐平稳。
　　此时他无比的舒心，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许天佑睡得格外沉。

　　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像是温柔的水流，轻轻洒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窗外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鸣，带着清晨特有的生气与暖意。
　　许天佑在迷蒙中睁开眼，阳光刺进眼底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
　　自己睡过头了。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中闪过昨晚的一幕幕——那栋诡异的房子、闪烁的能源仓、还有那面镜子里苍白的自己。
　　那些影像在阳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就像梦境的残影。
　　他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该死的……大概是太累了吧。”
　　床边的电子钟显示着时间：上午八点二十七分。
　　今天是休息日。
　　他终于不用背着工具箱到处跑了，可以好好地、真正地——喘口气。
　　屋子里传来锅碗瓢盆轻轻碰撞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着牛奶的香气和煎蛋的热油味，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沁彤……又在忙了。”
　　走出卧室，客厅温暖明亮。
　　小小的房子虽然陈旧，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墙角摆着几盆绿植，窗台上有风铃在阳光中轻轻晃动。
　　靠近厨房，一位扎着低马尾、穿着围裙的女孩正专心地打蛋。
　　她的动作优雅而熟练，阳光落在她的半张脸上，而另一半则被刘海遮住。
　　那被遮掩的左脸下，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即是岁月的印记，也是她小心藏起的伤痛。
　　“哥，醒啦？”
　　她转过身时，唇边的笑容仍是温柔的。
　　“嗯。”许天佑挠了挠头，笑着道，“今天起晚了，真是被你俩宠坏了。”
　　“你啊，昨晚回来那么晚，不也没吵醒我们。”
　　许沁彤皱了皱眉，把煎好的鸡蛋盛进盘子里，“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又加班到凌晨？”
　　“没有。”
　　许天佑避开她的目光，笑着说：“路上不小心摔了下，刮破了点皮，不碍事。”
　　这时，窗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锅你骗人~你明明是太笨了，才会摔跤的！”
　　轮椅上的小女孩正俏皮地冲他吐舌头。
　　她扎着两条短马尾，穿着带小兔图案的家居服，阳光照在她脸上，整个人就像一只发亮的小麻雀。
　　“念真——别乱说。”沁彤忍不住笑出声，“去喂你的麻雀吧。”
　　“我喂完啦！它们吃得可开心呢。”
　　许念真得意地指着窗台上的一小碗小米，几只灰色的小鸟正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抢食。
　　那画面温柔又生动。
　　许天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们姐妹俩，心里的一角轻轻被触动。
　　那种温暖的感觉，是他在无数次孤独、疲惫、甚至绝望的夜里，支撑他继续往前走的唯一理由。
　　——他不能倒下。
　　他必须让她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一切改变都是从那时开始。
　　那天他正窝在学校的实验室里，老师交待的课题刚有进展。
　　直到半夜，他接到了那通电话。
　　塌方、山路、救援、失踪、抢救——
　　一个个冰冷的词像铁锤一样砸在他心头。
　　当他赶到医院时，父母已经被白布盖上。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满身绷带的妹妹。
　　医生说，许沁彤左眼损伤严重，无法复原；
　　而年幼的许念真，下半身的神经被碾断，终身只能依靠轮椅活动。
　　那一夜，他哭得撕心裂肺。
　　第二天，他退了学，从最底层工人做起。
　　从工地电路工，到地下管道检修员，再到现在的TGF能源工程部基础工程师——
　　每一步都艰难，却又不能停。
　　“哥。”
　　温柔的呼唤让他回过神来。
　　许沁彤拿着一个热水袋走了过来。
　　“你的脸上有淤青呢。”她蹙着眉，语气中带着心疼，“摔得挺重的吧？”
　　“没事，小伤。”
　　他笑着伸手去接，却被她轻轻拍开。
　　“别动，我帮你敷。”
　　热水袋贴在他的脸上，柔软的布套隔着温度，透出一股安心的暖意。
　　她的动作小心又熟练，像是在呵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哥，你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她轻声说，“这真是摔的吗？怎么脖子上都有”
　　“没事。”他迅速打断她，“昨天工作太累了，摔马路牙子上了，不重，你看现在啥事都没有了。”
　　“那就好。”
　　许沁彤点点头，目光仍停在他脸上的伤口，神情复杂。
　　片刻后，她勉强笑了笑，“今天休息，就别乱跑了。吃完饭补个觉吧。”
　　“好的好的。”他装作轻松地比了个敬礼。
　　厨房里传来锅里煎饼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香气。
　　阳光打在桌面上，三只碗整整齐齐地摆着，蒸汽轻轻升腾。
　　许念真熟练地推动轮椅，端来了刚冲好的豆浆。
　　“早餐完成！”她自豪地宣布，“今天的菜单是：煎鸡蛋、牛奶、豆浆，还有我亲手做的草莓果酱！”
　　“哎呀，我的厨艺是不是快超过姐姐了？”
　　“你的厨艺？”许沁彤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上次差点把厨房给我点着了。”
　　“那是意外嘛！”
　　念真吐了吐舌头，捂着嘴偷笑。
　　许天佑看着她们拌嘴，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静的幸福。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窗外阳光洒落。
　　牛奶的香气混着煎蛋的气息，家的味道如此真实。
　　“哥，今天你要休息一天哦。”
　　“知道啦，念真。”
　　“那你下午能陪我去阳台看星星吗？”
　　“白天哪来的星星啊？”
　　“那就看云！”
　　笑声再次在小小的房子中回荡。
　　一顿饭吃得温馨又热闹。
　　直到许念真最先放下筷子，小手拍拍肚子：“我吃饱啦！”
　　“别乱跑啊。”沁彤叮嘱她，“桌上还有热水。”
　　“知道啦！”
　　小女孩笑嘻嘻地转动轮椅，一路滑到客厅。
　　她看见许天佑昨晚带回来的工具包，好奇心一下被点燃。
　　“哥哥昨晚修的东西，是不是又有什么有趣的零件呀？”
　　她嘀咕着，伸手去翻那沉重的包。
　　工具包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电路板、光缆卷、便携焊接枪、检测仪。
　　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小设备。
　　就在她翻到最底层时，一样冰冷的东西滑到了地上。
　　那是一张蓝色的卡片。
　　长方形，质地像金属，又像玻璃。
　　阳光照上去，泛出微微的光晕。
　　卡片上没有任何字样，却印刷着一个精致的图案。
　　“咦？这是什么？”
　　念真眨了眨眼，小心地捡起那张卡片。
　　那一刻，她的笑容定格了片刻，学起了大人的模样皱着眉头去看。
　　因为在阳光下，那蓝色似乎轻轻波动了一下——
　　像是……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