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城》徐祎波

2、冷清的房子

　　许天佑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树林延伸到远处，视线之内除了自己的车，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抬起头。
　　声音在静谧中被拉得很长：
　　“——有人在吗？”
　　声音落下，被风切碎，散进林间。
　　没有回音。
　　天佑又喊了一声，略微提高了音量。
　　依然没有回应。
　　他皱了皱眉，环顾四周。
　　一只乌鸦从屋顶跃起，振翅掠过天际，消失在林影深处。
　　风声卷起尘屑，拂过他的衣袖。
　　许天佑静立片刻，思索着是否该联系调度中心。
　　但信号微弱，终端屏幕上闪着“网络不稳定”的提示。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对着门的方向高声喊道：
　　“您好！我是TGF集团的维修工程师——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在空旷中回荡，仿佛被院墙吞噬。
　　依旧无人应答。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只能听到树叶在风中摩擦的沙沙声，和自己心跳的节奏。
　　——这种寂静，安静的让人心跳不自觉的加速。
　　许天佑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选择进入。
　　那扇铁制的院门微微斑驳，锁孔里积着一点灰。
　　他犹豫了一瞬。
　　出于职业习惯，他轻声道：“失礼了。”
　　然后，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推了推那扇门。
　　门发出“吱呀”的一声低响，在风里微微震动——
　　似乎在某种无形的回应之后，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冷意。
　　许天佑握紧工具箱，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穿过那道缝隙，望向静止无声的院落。
　　他走了进去。
　　风声在林间回旋，像无形的手指拨动空气，发出细微的颤音。
　　许天佑站在那扇半掩的院门前，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片整洁得近乎诡异的院落。
　　碎石小径笔直地通往正前方的房屋，两侧的灌木被修剪得一丝不苟，形状统一，像是被精密仪器丈量过的边界。叶片颜色鲜亮，纹理清晰，仿佛刚刚被擦拭过。连空气中也没有尘土或腐败的气息，只有淡淡的铁锈味，与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冷香。
　　许天佑放轻脚步。
　　鞋底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抬起头，看向那座房子。
　　外墙洁白，表层似乎刚被翻修过。窗框的木料泛着温润的光泽，没有裂纹，也没有风化的痕迹。屋檐下整齐地垂着银色的防雨条，表面甚至还带着一点反光。
　　他走过一排整齐的石灯，每一盏都无尘无垢，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规律维护着。
　　“……有人在吗？”他出声试探。
　　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那风从院门吹入，绕过小径，穿过树叶与栏杆，发出低低的呜鸣，仿佛在回荡着他的话语。
　　没有脚步声，没有鸟叫，整个院子静得可怕。
　　他再往前几步，来到门前。
　　门板洁净光滑，漆面如新，没有岁月的痕迹。天佑敲了几下，发出空洞的声响，犹如敲在某个遥远的回声之上。
　　他等了十几秒，依然没有人回应。
　　于是，他伸手轻推。
　　门轴转动的声音干涩，却稳重。门轻轻开了一道缝，空气缓缓涌出——那味道很淡，却像极了新刷墙漆与清洁剂的混合气息。
　　他心里一沉：
　　这地方，没人？但是也不像是被废弃了的啊。
　　屋内光线柔和，从侧窗透入的阳光将地板映得一尘不染。木地板纹理细密，连微尘都看不见。
　　他换上鞋套，小心地踏入。
　　客厅宽敞，却出奇地空旷。
　　没有生活痕迹，没有杂物，所有家具都摆放在最标准的对称位置，仿佛出自某种完美主义的布置图。
　　一张木制长桌，四把椅子，靠墙的柜子，空无一物。连花瓶里的花都是塑料的，洁白到不真实。
　　他抬头——
　　客厅中央，悬着一个巨大的风铃。
　　那风铃几乎贯穿整个空间。由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钢管组成，一圈一圈自天花板垂落。每一根钢管都被细长的白丝吊着，整齐、笔直，如同一片倒悬的金属森林。
　　微风从门缝钻入，带动它们轻轻晃动。
　　可是，没有清脆的叮当。
　　声音低沉、模糊、像被压在厚土之下。那种闷闷的回响在屋内徘徊，仿佛有无数被掩埋的叹息在同时吐露。
　　许天佑屏住呼吸。
　　那声音不大，却让人心头发紧。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频率在与风铃的振动轻微共鸣。
　　“……奇怪。”他低声嘀咕。
　　他走过客厅，环顾四周。
　　每一样物件都仿佛刚被清洗过：桌面光亮，墙壁洁白。
　　这并不是“保持整洁”的程度，而是一种不自然的“完美”。
　　像是某个看不见的人，每天都在打扫，却从不真正居住。
　　他抬起手，在空中挥了挥——空气中没有任何漂浮物，干净到反常。
　　墙上的钟表静静停着，指针永远指向十二点。
　　没有电。
　　他走到一侧的能源指示灯前，红色故障灯闪烁着冷漠的光。
　　“果然是能源问题。”
　　他皱眉。
　　顺着指示灯的电缆，他一路穿过走廊。
　　走廊极长，左右墙壁空无一物，只有少数的通风口排列在天花板上。空气清凉、干净，却没有任何气味。
　　他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清晰而孤独。
　　走廊尽头是一道半开的金属门。
　　门缝间透出微弱的红光，像一颗心脏在微微跳动。
　　他走上前，推门进入。
　　能源仓——
　　整个空间金属质感浓重，墙壁如镜面般反光。
　　中央是一座老旧却无瑕的设备，表面没有划痕、没有锈蚀，甚至连螺丝口都光亮如新。那是一种“被岁月遗忘，却被人守护”的完好。
　　他靠近观察，轻声道：“结构完整，外壳无损……但型号好像很古怪。”
　　他掏出终端，启动扫描。
　　蓝光扫过能源仓表面，片刻后，终端震动，跳出数据：
　　【系统识别：未知制造商】
　　【系统年代推测：距今约100～300年】
　　【设备状态：静止——能量异常】
　　“一百年到三百年……这居然还能继续工作。”
　　他轻声道，眉头越皱越紧。
　　“可它干净得像刚刚出厂。”
　　天佑盯着那串文字良久，内心浮现出一丝说不清的寒意。
　　这设备像是来自过去，却又像在未来等待着他。
　　他蹲下，取出工具箱。
　　拆解、分析、清理。动作流畅而谨慎。
　　能源仓内部的线路极为复杂，但没有任何人为损坏的痕迹。
　　每一条电缆都固定得严丝合缝，接头紧密，材料坚韧。
　　只是技术标准已被淘汰太久，与现代接口完全不兼容。
　　他咬了咬牙，自言自语：“老家伙，别怪我动粗了。”
　　随后，他取出应急模块，准备重新导入能量路径。
　　外面的风声再次响起。
　　他回头望了眼门口——走廊依旧空无一人。
　　只是空气似乎在轻微震荡，那种感觉，就像这栋房子在“低鸣”。
　　“别想太多。”他低声笑，语气里带着强行的镇定。
　　他重新专注于维修。
　　时间一点点过去，手腕的终端计时器跳到了下午三点。
　　微光从窗缝斜照进来，落在能源仓的外壳上，映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最终，他完成了线路绕接。
　　系统提示应急模块可投入使用。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深吸一口气，走出房子回到车边。
　　他的电动维修车静静停在原地，没有发动机的声音，只有电子系统的轻微嗡鸣。
　　他从后备仓取出备用模块，又拆下一块标准储能电池。电量只剩下大约三分之一。
　　“够了，作为应急电源不成问题。”
　　他轻声自语，重新回到屋中。
　　风铃仍在轻微晃动。
　　那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盘旋，像梦境深处的呢喃。
　　他忽然觉得，那声音好像有节奏——似乎在呼吸。
　　他甩了甩头，驱散那种错觉。
　　在能源仓前，他将备用模块装入接口。
　　仪表微微亮起，能源仓的金属壳体开始发出低沉的嗡声。
　　他缓缓将标准电池对准主插槽，双手稳稳推入。
　　“咔嗒——”
　　一声轻响。
　　接触完成。
　　下一瞬间，刺目的白光从仓体缝隙中迸发。
　　空气震动，地面微微颤抖。
　　“嗡——”
　　那声音从机器内部扩散，却在他的脑海中共鸣。
　　他感觉到一阵剧烈的耳鸣，视线瞬间模糊。
　　周围的世界在缓缓扭曲，仿佛整个屋子似乎都被水波吞没。
　　他看见风铃在无风的状态下剧烈摆动。
　　那低沉的声波此刻变得尖锐，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在呼唤。
　　照片、家具、地板都开始微微晃动，颜色失真。
　　墙上的光影翻转，仿佛屋内有某种存在正缓缓苏醒。
　　“这……是什么反应？”
　　他的声音被震得支离破碎。
　　风铃的音调骤然下沉——
　　那一刻，他听见了极轻的低语。
　　“……系统……重启……”
　　“……入侵者……”
　　天佑瞳孔骤缩。
　　他猛地转头，却只看见空荡的客厅，风铃仍在摆动。
　　外面的树影也在狂乱摇曳，接着，传来鸟群惊起的声响。
　　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密集如暴雨，整片林子都在逃离。
　　他的头越来越晕。
　　“糟了……”
　　他想撑住能源仓的边缘，却什么也没抓住。
　　身体一歪，重重摔在地板上。
　　“砰——！”
　　工具散落一地。
　　终端屏幕在地上闪烁几下，随即熄灭。
　　能源仓的指示灯开始急速闪烁：红、橙、黄、白……
　　光芒交替，像是心脏在跳动。
　　风铃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声音低沉、悠长，像是某种仪式的钟鸣。
　　——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许天佑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空气里，只剩下能源仓轻微的电流声。
　　窗外的天色逐渐暗下，
　　整座房子再次沉入那诡异的、无声的安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