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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光能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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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线落在辰京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像是被削平的海浪,层层叠叠地反射着白金色的光。空气中几乎没有尘埃,只有细微的离子震动声在城市上空流动。人类早已不再燃烧石油和煤炭,也不再排放黑烟。整个城市像是一台冷静而高效的机器,静默、洁净,却也显得有些过分理性。
石油、煤炭、天然气,这些曾经支撑工业文明数百年的能量源,如今要么被用作能源以外的用途,要么就与蒸汽机和马车并列成为博物馆里的展品。
人们不再需要在大地深处掘取燃料,也不必担心能源枯竭。能源——尤其是电能,早已成为这个时代最普遍、最温和、也最透明的存在。
城市的呼吸,不再伴随着浓烟与轰鸣。街道上没有尾气,天空里没有雾霾。
车辆静音滑行,只留下一阵空气被切开的低吟。整座星球仿佛被某种温柔的秩序笼罩着,安静得近乎梦幻。
然而,没有人会真的相信这个梦是完美的。
自从核聚变装置成熟的那一天起,人类曾一度沉浸在无限能源的幻觉中,人类似乎认为自己已经掌控了能量的本质。
廉价、稳定、几乎无限的能量让世界一度陷入狂热。那是一场名为“恒星时代”的浪潮——人类不再惧怕寒冬、不再节制浪费,灯火彻夜不息,城市从不睡眠。
但没有人料到,这份“自由”,会演变成一场灾难——全球加速变暖。
那时的城市彻夜明亮,天空永远泛白,气候系统在巨大的能量流动中逐渐紊乱。直到最后一个极端气候周期席卷全球,吞没了沿海的大部分都市,人类才在废墟中重新审视“能量”的意义。
人们原以为碳排放的消失会让地球恢复平衡,可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另一个事实:能量本身就是热。
当无数反应堆持续运转、当亿万万千兆瓦的功率被不断释放、当城市昼夜闪烁如恒星……地球的气候系统被彻底撕开了裂缝。
海平面上升,极地冰盖融化,季风错乱,干旱与暴雨交替肆虐。
于是,在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慌乱与反思后,人类的能源结构再次改变,人类重新回到了太阳与风的怀抱。
那是更柔和的能量,也是顺应自然的力量。
这一转变被称为“光能回归运动”,它几乎重塑了整个人类社会。
核能被限制使用,只作为基础电力的补充与应急储备。主流的能源重新回归自然——太阳能、风能、潮汐能、地热能——它们重新成为城市的血液。
维持这一切的核心,不再是庞大的电网,而是无数标准化储能电池。
人们抛弃了庞大而脆弱的集中电网,取而代之的,是遍布全球的分布式能源体系。
每一座建筑,都成了独立的能量节点。
屋顶上铺满了光伏面板,像一片片黑色的鳞片;高空的支架上悬挂着风力叶轮,随气流微微旋转。
家家户户都配备了高密度储能电池,那是这个时代最普遍、也是最实用的物件。
政府早在百年前便规定所有储能电池必须采用同一尺寸、同一接口、同一数据协议。
那是人类工业史上最伟大的统一,这一制度,使得能量在全球范围内真正实现了自由流动。所有储能设备——家庭能源舱、交通工具、飞行器、甚至部分工业机械——都使用相同的电池组。
它们如同能源世界的“通用货币”,可以在任意系统间自由交换、即时替换。
一块标准化储能电池,能储存近百度电,重量却不过几十斤,小小的一块却蕴含着惊人的能量,其外壳由纳米复合材料铸成,重量轻如塑料,却能承受极端温差与冲击,还能自由组合成规格不一的电池组。每块电池都有独立的身份编号,能与主人的能源账户绑定,记录着发电、储能、使用与回收的全流程。
家家户户的屋顶与阳台上都铺满了太阳能板和透明的太阳能玻璃;
窗外的立体花园中,轻巧的发电叶轮随着微风旋转;
屋顶的太阳能板与风力装置不断的将风与光的能量同时输入家庭储能舱;
在晴朗的季节,一座普通住宅收集的能量不仅远远超过使用量,还能进行储存或向外调度。
夜晚,这些电池不仅供照明、取暖、烹饪,还能直接安装到车辆或飞行器上,成为移动能源的核心。
而在暴雪、阴霾、沙尘持续封锁的极端天气中,能源系统也有充裕的冗余机制:无人驾驶机器人会自动接收信号,从城市的能源中枢出发,直接抵达用户门前,卸下低电量模块,装载满电电池组,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若配送受阻,居民也能直接拆下自家汽车或私人飞行器的电池,将其接入家用储能端口,系统会自动识别并调度能量。
能源,在这个时代,早已变得像空气一样自由流动。
辰京城也因此变得前所未有地整洁。
全球电网被逐渐淘汰。
再没有高压电塔与密布的线缆,没有了集中输电的风险,也没有了连锁瘫痪的可能。
人类第一次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能源独立。
同样消失的,还有燃气管道、集中供暖、甚至传统意义上的光纤通信。
量子通信早已让信息传输不再依赖物理介质,信号瞬息跨越空间。
城市的基础设施变得简洁至极——没有密布的电缆,没有隆起的燃气管道,没有嵌入地下的庞大网路。地底只剩下水道与磁悬浮列车。
建筑间隔拉大,空气纯净,连夜色都显得清澈。
城市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纯净,只保留了光、风与钢的线条。
此刻,在远离辰京城区的TGF(Technology Green Future)能源系统公司分部,一个男人正站在窗前。
静静的看着窗外的阳光在海面上流动,千架无人机组成的运输列队划过天空,银色的轨迹在蓝天中交织。
更远处,太空电梯笔直的刺入云层,闪烁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光。
一列运输舱挂在缆索上沿着太空电梯缓缓上升,如同沿着麦穗攀爬的蚂蚁。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第几次这样凝望。
从孩提时代起,永昼城与太空电梯就像他生命的一部分——一个永远高悬的符号。
他曾在少年时幻想,有一天能沿着那条塔身升空,亲眼看见那座悬在太空的城市,亲眼看见人类意识的归处。
但如今,他只是TGF公司内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工程师。
TGF公司是全球最早一批提供家庭能源与交通整合服务的企业之一。
业务涵盖制造并维护储能电池、太阳能板、电动汽车、风能装置以及私人飞行器等。
某种意义上,TGF公司引领了光能时代。
天佑所处的这间办公室位于辰京边缘的TGF分部。
办公室内部的空间极简,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张悬浮工作台、一个终端、一块备用的储能电池静静立在角落。
空气循环系统在低声运转,微光沿墙壁流动,如同缓慢波动的血管。
他常常觉得,这个世界像一台巨大的机器。
而人类,只是那机器中无数安静运作的节点。
就在他思考时,电话铃声响起……
许天佑接到了公司调度中心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冷静而简短,只是告知他——在辰京城外的一处住宅,能源系统出现异常,要求他立即前往排查。
许天佑挂断电话,任务指令在终端中显示。那是一段简短的通知,坐标偏远、原因不明,只写着“住宅能源系统异常”,优先级却被标注为A级。
对TGF集团的工程师而言,这类故障并不罕见。他沉默片刻,取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收拾好工具箱,确认车辆的能源舱电量足够后,便驱车离开了公司。
车辆缓缓驶出公司,穿过上午的城市,阳光从云隙间坠落,在车窗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未上传的人类生活在永昼城的光芒之下,依旧维持着现实世界的秩序:
街头依然有广告、红绿灯、指引牌;地面依旧有车辆缓慢行驶;人们依然有喜怒哀乐,只是这一切都像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离开,仿佛世界的声音被削弱了几分。
街道两旁的行人不多,偶尔有骑行者经过,车轮滑过地面,发出一串短促的嗡鸣。
在晨京城的正中心,太空电梯的塔影高悬天际,银色的脊梁贯穿云层,直至云层之外。
天佑侧头望了一眼。
那根光柱在太阳下闪着微光,仿佛天穹的一部分。
人们在街角停步,看向它。有人举起手机拍摄,有人只是安静地望着。
辰京的人们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一对母女牵手走过广场,孩子用力指着天上闪亮的塔身,母亲微笑着低声解释着什么。
街边的咖啡馆散发着烘焙的气味,几位年轻人在屏幕前讨论设计图;还有老人坐在长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饮,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天空。
那光是城市的心跳——温柔、恒定,却让人无法真正靠近。
在永昼城的照耀下,人类的生活有着一种近乎幻觉的安宁。
然而许天佑知道,那光并不属于他们。
它高悬于天,冷静、疏离,是某种永远不会俯视人间的神明……
道路在延伸,街景逐渐变得稀疏,街道的繁华逐渐褪去。
高耸的建筑在后方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低、更疏散的住宅区。
风掠过车窗,带着海的咸味。远处的天际线隐隐透出灰蓝的层次。
车内的导航仍在引导,屏幕上显示:“前方两公里后左转”。
天佑看了一眼地图,目标位置貌似在郊区以北的一片旧居群。
那里的建筑多为百年前的独立结构。
这种地方,他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那栋房子在地图上甚至没有标记编号,只有一串模糊的坐标点。
他微微皱眉,仍旧没有停下。
车速平稳。路面上的标识闪烁着淡光,随车辆经过而逐一亮起,又在身后熄灭。
车内的音乐系统未开启,只有车轮与风声交织在耳畔。
天佑打开车窗,一股干冷的风钻了进来,带着细微的尘沙。
远处,永昼城的光辉依然清晰可见,它在天穹上像一个巨大的光环,几乎贯穿整个天空。
驶出城市核心区后,周围的景象渐渐空旷。
车辆沿着山道蜿蜒前行。
导航的指示逐渐模糊,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信号标志。车轮碾过砂砾的声音在静寂中显得异常清晰,像某种节奏——有规律,却让人心神不宁。
他继续前行。
仪表盘上的时间跳动到“10:08”。
天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城市一个多小时了。
再往前,导航彻底失效,车辆自动模式切换为手动。
前方的道路也变得极窄。
这里显然不在城市系统的主干网中。
他放缓速度,透过挡风玻璃,终于看见那栋房子的轮廓。
那是一幢白色的建筑,半掩在林中,轮廓生硬而寂静。
屋顶有几片太阳能板,反射着暗淡的光。
他停下车。风从树林深处吹来,带动屋檐上的金属片轻微颤动,发出低低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气息——似乎隔绝于整个世界之外。
许天佑推开车门,脚底的落叶被碾碎。
他站在原地,仔细端详那栋房子。
从外观判断,它至少是百年前的独立住宅。
门口的台阶非常干净,院中枯草稀疏,却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他能感觉到,一种刻意维持的秩序存在于此。
然而,这份整洁并没有带来生气。
相反,它让房子显得更像一具被封存的记忆体——
寂静、孤独,却十分的干净。
风掠过屋檐,掀起一角白色的窗帘,像一只缓慢呼吸的幽灵。
空气温度偏低,天佑抬起手,指尖触到微凉的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