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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守护 ...


  •   时光在深圳永不停歇的喧嚣中悄然流转,蝉声褪去,换上了略带凉意的秋风,但夏季的溽热似乎还在城市的脉络里残留着些许不甘的余温。

      许忱和许凛在那个秘密小巷里的“约会”,已经持续了数月。

      这几个月里,一种微妙而牢固的纽带在两个男孩之间生根发芽。

      许忱,这个比许凛还小一岁的男孩,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坚韧和阳光,扮演着许凛灰色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而许凛,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则在沉默中,开始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方式,依赖并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许忱依旧是学校里的开心果,但细心的人或许会发现,他奔向小巷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笑容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因为家的方向,阴影愈发浓重。

      父亲失业后,酗酒变本加厉,家里的打骂声从偶尔的交响乐,变成了几乎每日上演的常态。

      母亲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新旧交织。

      许忱学会了在父亲发怒前,像一只灵敏的小鹿般溜出家门,也学会了用更夸张的笑声和更旺盛的精力,来掩盖内心日益增长的恐惧和无力感。

      那个小巷,那个安静的许凛哥哥,成了他喘息的唯一出口。

      而许凛的世界,压力也与日俱增。母亲为他报名参加了一个颇具分量的青少年钢琴比赛,这意味着练习量骤增,要求也近乎严苛到变态。

      错一个音,不再是尺子打手心那么简单,可能是长时间的禁闭,或是冰冷刺骨的言语羞辱——
      “许凛,你是我最大的失败品!”
      “你对得起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吗?”
      他手上的伤痕,从明显的瘀青,逐渐变成了指尖长时间用力按压琴键后的红肿,甚至磨出的薄茧。

      但他忍耐的阈值似乎提高了,或者说,他将痛苦掩藏得更深了。

      因为每天放学后,穿过那条熟悉的小路,走向那个巷口,看到那个踮着脚尖、翘首以盼的小小身影时,所有的紧绷仿佛都能得到片刻的舒缓。

      这天,许凛因为一段总是处理不好的华彩乐段,被母亲留堂多练习了半个小时。

      当他终于得以脱身,几乎是跑向那个小巷时,心里充满了焦急和愧疚。他怕许忱等急了,怕他以为自己不来了。

      然而,巷口空无一人。

      许凛的心猛地一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和恐慌攫住了他。

      他快步走进巷子深处,他们通常见面的角落也是空的。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难道许忱今天没来?还是……他出了什么事?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一阵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从一堆废弃的纸箱后面传了出来。

      许凛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看到了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许忱蹲在纸箱后面,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今天格外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蹦出来吓他一跳。

      许凛走近,才看到许忱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他把头埋得很低,但许凛还是看到了他额角有一小块明显的瘀青,嘴角也破了一点皮,渗着血丝。

      他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灰尘,看起来狼狈不堪。

      “许忱?”许凛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许忱。

      在他印象里,许忱永远是笑着的,像个小太阳,仿佛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黯淡。
      可现在,这个小太阳被乌云笼罩了。

      许忱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看到是许凛,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嘴角刚一扯动就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他倔强地用手背狠狠擦掉。

      “许凛哥哥……你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还在努力维持平静,“我、我没事,就是……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许凛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蹲下来,和许忱平视。

      他的目光扫过许忱额角的青紫和破裂的嘴角,还有他紧紧攥着、指节有些发白的小拳头。

      这绝不是摔一跤能造成的。一种冰冷的怒意,夹杂着尖锐的心疼,在他心底迅速蔓延。

      他想起了许忱曾经轻描淡写提起的“爸爸又喝醉了”。

      “是他打的,对吗?”许凛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

      他没有用“你爸爸”,而是用了“他”,仿佛那个男人不配被称为父亲。

      许忱的身体僵了一下,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低下头,小小的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他……他打妈妈……我……我去拦他……他推我……撞到桌子上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所有的委屈、恐惧和看到母亲被打时的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许凛看着眼前哭得不能自已的男孩,这个总是把快乐带给他、比他小一岁的“弟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许忱的阳光背后,背负着比他更直接、更残酷的暴力。

      他该怎么办?他能做什么?冲去许忱家把那个男人打一顿?他做不到。

      告诉老师或报警?那可能会给许忱带来更大的麻烦。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空有“哥哥”的名头,却无法真正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就在这时,许忱一边哭,一边却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手忙脚乱地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起来。

      他掏啊掏,最终掏出了一个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独立包装的小蛋糕,包装纸上还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小蛋糕虽然变形了,却被保护得很好,显然是被精心放在书包最安全的地方。

      “许凛哥哥……”许忱把那个有点可怜的小蛋糕递到许凛面前,眼泪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声音抽噎着,却努力表达清楚,
      “今天……今天是你的生日,对不对?我……我听你上次说过……比赛前就是你的生日……这个……这个给你。生日快乐……”

      许凛彻底愣住了。

      生日?他自己几乎都忘了。

      母亲从不会为他庆祝生日,只会说“又长大一岁,该更懂事了,离目标更近一步”。

      生日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加倍练习的普通日子,甚至因为母亲的期望而变得更加难熬。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记得他的生日。更没想到,记得的人,是这个自己满身伤痕、还在哭泣的、比他还小的许忱。

      而且,许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依然笨拙地、执着地,想要给他一份生日的祝福。

      看着那个被小心保护着、却依然因颠簸和冲突而变了形的小蛋糕,看着许忱泪眼婆娑却充满期待的眼神,许凛感觉自己的眼眶一阵发热。

      某种坚硬的东西在胸腔里碎裂、融化。他伸出手,不是去接蛋糕,而是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外的动作——

      他伸出略显苍白但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擦去了许忱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他的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然后,他接过那个小蛋糕,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谢谢。”许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看着许忱,非常认真、一字一句地承诺道,“许忱,别怕。”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近乎发誓的语气,清晰地说:

      “以后,我保护你。”

      这句话从一个六岁男孩的口中说出,显得那么稚嫩,甚至有些可笑。

      他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但此刻,在昏暗的小巷里,在许忱朦胧的泪眼中,许凛的眼神是那样坚定,那样认真,仿佛倾注了他全部的生命力量。

      许忱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哭泣。许凛哥哥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他的眼神总是带着淡淡的忧郁和疏离。

      可是此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有暗流在涌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许凛撕开小蛋糕的包装,把蛋糕掰成两半,将大的那一半递给许忱:“我们一起吃。”

      两个满身伤痕的孩子,坐在堆满杂物的昏暗小巷里,分享着一个被压变形、却甜到心底的小蛋糕。

      蛋糕的奶油沾到了许忱的嘴角,混着一点血丝,他却看着许凛,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带着眼泪的、却真实而放松的笑容。

      许凛看着他的笑容,心里那个模糊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他要变得强大。

      也许他无法立刻改变什么,但他要努力,努力到有一天,真的有力量为眼前这个像太阳一样的男孩,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光虽然逆向照进了他的生命,但现在,他想要成为这束光的守护者,哪怕这守护,在最初,只是笨拙地擦去他的眼泪,和一个看似无力的承诺。

      秋风从巷口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两个小小身影之间,那用苦难和善意交织出的、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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